故乡的圆月,早就模糊在了那短暂的记忆之中。
    乌古岩一时沉默了。
    顾昭和潘知州对视了一眼,潘知州微微颔首。
    顾昭侧头看向乌古岩,轻声道。
    “乌小哥,不若来咱们靖州城吧,州城依山傍水,此方地界山神有灵,乡人和气,倒是一处好居处。”
    乌古岩迟疑了下。
    “不错不错。”潘知州附和道。
    他思忖了片刻,又道,“倘若不介意,我让老陈带着你,你和他好好的学,回头出师了,便到府衙里帮忙,哦,方才忘记说了,这老陈是靖州城府衙的仵作,一手验尸手法着实不错。”
    “乌小哥应该是不惧尸骨这一物吧。”
    听到潘知州这话,乌古岩的眼睛亮了亮。
    这,这是它也能吃上官家饭的意思吗?
    潘知州瞧着它比方才更亮的眼睛,哈哈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乌古岩的肩膀,欣慰道。
    “不错不错,不拘是什么,咱们男儿家就是得有个事业,学一些本事,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眼下你还小,跟着老陈学几年,以后想做这一行就做,不想做了,就再换个行当。”
    “忙碌起来,日子也就过得踏实了。”
    “恩!”乌古岩重重的点头,“大人,我会努力的。”
    潘知州欣慰,“好好。”
    顾昭瞧了瞧左边这个,又瞧了瞧右边那个,难得的思忖。
    话说,她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大人拐来了?
    旁边,钱炎柱听明白了,眼睛瞪得又大了一些。
    乖乖,原来这就是不化骨么?会赶很多僵尸的不化骨?以后还要在他们州城和老陈学着当仵作的不化骨?
    钱炎柱将视线看向潘知州,眼里有着深深的敬佩。
    仔细想想,这招了顾小郎和不化骨的大人才是最厉害的,他拱了拱手,拍了记马屁。
    “大人知人善任,行事不拘一格,恭喜大人又添一位良将。”
    潘知州微微抚须,笑得乐呵。
    “谬赞谬赞。”
    ......
    靖州城连着下了三日的春雨,细细密密,到处都是湿泞模样,前两日洗的衣裳,挂在廊檐下晾晒,该是怎样的湿哒哒,还是怎样的湿哒哒。
    除了腌一身水臭味,倒是没半分用处。
    不过,虽然生活多有不便,大家伙儿却都是高兴的。
    毕竟老话可是说了,春雨贵如油嘛。
    雨后,万物生长,河堤旁的柳树抽出了嫩芽,竹林里有春笋萌发,春笋长得极快,昨日还只是冒出尖尖头模样,今日便又长了寸长。
    顾昭看了眼天色,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和风徐徐,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下了值,她歇了歇,养了养神便又起了。
    此时明媚的日头高挂,约莫巳时一刻。
    院子里,顾秋花带着小令几个纸人,架起三角架子,竹篙拿湿布擦了擦。
    很快,这满院子里便晒了满满当当的被褥和衣裳了。
    顾昭喊了一声姑妈,又和小令笑了笑。
    小令微微低头,乌黑的发上簪了春日的迎春花,好几朵黄色的小花串成一串,像是戴了花环一般,格外的鲜活。
    顾秋花回头,瞧了一眼天色,有些意外道。
    “是昭儿啊,今儿怎么不多歇歇?仔细你阿奶瞧到了,又得唠叨你了。”
    “别,姑妈你别和阿奶说,今日的日头这般好,我得出门晒晒。”
    “这几日不见天光的,都快霉了,再闷下去,都能往我身上养菌子了。”
    说罢,顾昭皱了皱眉,假意的嗅了嗅自己,一副自我嫌弃模样。
    顾秋花被逗乐了。
    “这倒也是,连着几日雨水,到处都是水味儿,姑妈也受不住,这不,前两日晾的衣裳我又搁水里搓了搓。”
    “去吧,灶房的瓮罐里搁了汤汁,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那蛋燕我就没有搁下,你起个灶热一热汤,汤滚的时候再将蛋燕搁下,煮一煮就成。”
    “哎哎,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过去给你煮一煮,你小孩子家家的,回头烫伤了。”
    顾秋花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又将手中的衣物扔到桶里,湿手擦了擦,紧着就要往灶房方向走去。
    “别,姑妈你忙自己的就成,我自个儿来,不碍事的。”顾昭连忙将顾秋花拉了回来。
    “你成吗?”顾秋花犹自不放心。
    “成的成的,姑妈你就放心吧。”说完,顾昭三两下便朝灶房方向跑去了。
    顾秋花看着顾昭的背影,好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和我也客气上了。”
    说完,她侧了侧头,正好对上小令略带好奇的视线。
    顾秋花眼里染上了笑意,招呼道。
    “好了,小令,咱们干活吧,等忙完了活,我教你磨豆子做腐竹,昭儿也爱吃这一口。”
    听到顾昭爱吃,大丫鬟小令瞬间来了精神。
    很快,院子里便是春风徐徐。
    暖阳落下,洗净的被子衣裳随风摇摆,带着皂角好闻的香气。
    ……
    灶房里,顾昭瞧了瞧瓮罐,果然,里头是煮好的汤汁,搁了瘦肉菇片木耳碎等物,汤底是用蚬子做的。
    汤汁浓郁丰富,却又温和滋养。
    顾昭坐到灶膛边,掌心拂过,已经熄了火的灶膛中腾的一下燃起了火。
    只见火光明亮,带着暖人的热意。
    木头哔啵哔啵的燃烧着,很快,灶房里有了烟火之炁,与此同时,铁锅里的汤汁也咕噜噜的冒起了泡。
    蛋燕切成了指宽,稍微煮了煮便在汤汁中软化,瞧过去晶莹剔透,又滑又香,偏生还带着弹牙的韧劲,鲜香爽口极了。
    在这微凉的春日里吃上一碗,一路暖和到肚子里,当真是快活赛神仙。
    顾昭吃完后,自己刷了锅碗,又拎了食篮,装上一碗,准备给辛苦养家的卫平彦送去。
    临出门时,她想了想,又多装了一份。
    ......
    青鱼街。
    街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湿,路上一片湿泞,不过,来往的行人却颇多,妇人挽着篮子,三三两两的结伴出行。
    两边店肆的番布随着春风飘摇,自有一番热闹场景。
    歪脖子柳的拱桥边,卫平彦正拿着张信纸认真的看着,片刻后,他垂着头,低声的和客人说了说信上的内容。
    客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婆,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布巾包裹着,听到激动的地方,更是拿出青布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卫平彦等了等她,待她缓过心神来,这才又继续将信里的内容说了说。
    顾昭提着食盒,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柳荫下等着,没有上前打扰。
    ……
    拱桥的另一边,裴一清拿着一卷书翻看。
    他看了一眼卫平彦,又看了一眼树荫下的顾昭,只见春光自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那白皙的脸庞上,柔和了面上的神情。
    视线往下,是一个藤编的大食盒。
    裴一清眼眸闪了闪,心下微酸。
    啧,旁人家的兄弟啊。
    ……
    “小兄弟,谢谢你了啊,你说得真好,喏,这多的铜板多予你。”
    阿婆从荷包里数了十枚铜板出来,又额外的添了两枚,让卫平彦收下。
    “不不,阿婆,我不能要。”卫平彦站了起来推辞,“说好了润口费是十枚铜板的。”
    “哎,拿着拿着,别和阿婆客气。”老太太又推了过去。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你也说了,我这闺女儿添了个双胎,还是一男娃一女娃,这等于是一下就添了个好字。”
    “这等好事,我本来是要给你发红鸭蛋的,见者有喜嘛。”
    “拿着拿着,两枚铜板就是个好意头,好事成双嘛!”
    老太太挎着篮子起身,不忘和卫平彦乐呵道。
    “卫小哥,回头我问问家里的老头子有什么话要捎带,明儿我还来寻你,到时你帮我给我家闺女写信啊。”
    卫平彦点头:“好,阿婆我等你。”
    ……
    客人走了,顾昭这才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表哥。”顾昭笑着唤了一声。
    卫平彦正在收拾桌面,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去,有些意外。
    “表弟,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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