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果真如此,当真是杀人诛心啊。
    陈长史:“钱小哥,你要是不介意,就和我们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卓旭阳也敲边鼓,道,“是啊,大钱,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咱们靖州城的陈长史陈大人,那是里里外外一把抓儿的主儿,又能干活,能力又足,有什么蛛丝马迹他都能瞧到,因为他的细心,我们破了好几起大案子了。”
    陈长史拱手,“卓衙役过奖了。”
    转而,卓旭阳又道,“陈长史要是不成,咱们还有顾小郎啊,到时,你托他帮你寻一寻你阿娘,问问苦主,这事情也能明了。”
    顾昭点头应允,“只要没有去投胎就成。”
    钱伯明感激,“多谢你们了。”
    他想了想,开始回忆自己知道的事,搜肠刮肚,争取不落下一丁半点的的蛛丝马迹。
    ……
    仙安驿站这附近的山脉叫做小腰山,这一片的大村便叫做小腰村,小腰村是个杂姓村,其中,汪姓是村子里的大姓,因为靠着官道,交通便利,土壤又肥沃,小腰村的百姓生活倒是富足。
    不拘是粮食还是果蔬青菜,沿着官道便能送到京里,换成银子,因此,这一片的人都珍惜自家的田地,毕竟这可不单单是能饱肚的田啊,这是能够长出金疙瘩,银疙瘩的土疙瘩呢。
    汪驿丞和今日前来闹事的汪仁鹏是伯侄关系,嫡亲的。
    汪驿丞年轻时候逞凶斗狠,最爱和人闲晃荡,不干正事,惯常拎着酒瓶子找人一道喝酒,再讨教讨教几招手脚上的功夫,美名齐越曰是切磋武艺。
    他日子过得富足,除了祖上传下来的十来亩上好水田,租赁出去,扣到自己吃喝,还能剩好一些,再加上他交友广阔,消息灵通,倒卖些紧俏东西,就又是一笔银钱进账。
    是以,他很是有些钱财傍身。
    唯一不妥的是,他迟迟不愿意成婚。
    按他自己说的话来讲,他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喜欢有婆娘管着,也不喜欢有小崽子拖累着,因为,儿女情长会影响他出拳拔刀的速度!
    谁来劝都不顶事,问到身后事时,他哈哈畅笑一声,搂过自己的侄儿汪仁鹏,大笑道。
    “瞧到没,我这侄儿像我吧,这眉,这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吧,走出去,我比他爹还像他爹嘞!”
    “养老怕什么!”他一拍旁边小儿郎模样的汪仁鹏,圆眼一瞪,声音郎朗,“仁鹏,告诉阿婶,你以后给不给伯伯养老?想好了再说哈,伯伯现在可是有养着仁鹏的!”
    汪仁鹏笑嘻嘻,“养的养的,大伯养我小,我养大伯老,以后我给大伯摔盆。”
    被说到身后事,汪驿丞一点也不介意,他笑得更畅快了。
    “好好,仁鹏真乖,以后大伯要是真没有亲儿,大伯就将家里的田地,还有银子这些身后财都给仁鹏,让仁鹏过富家翁的日子。”
    听到这话,汪仁鹏眼睛都亮了。
    “谢谢大伯!”这一声,他喊得中气十足。
    汪驿丞拍了拍小儿郎的脑袋,笑道,“小娃儿的精神就是足,冷不丁还吓着我了,好了,玩去吧,来,咱们仁鹏贴心,伯伯给个铜板,回头跟阿娘去市集买糖吃。”
    说是一个,实际上给了好些个,小儿郎捧着铜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
    不过,老祖宗都劝戒了,这做人啊,话不能说太满,事也不能做太绝,就像酒能喝,但是不能喝太多是一个道理。
    留有余地,留点空白,以后的事才能有回转。
    有些缘分,虽然久远,它还是会来的。
    在汪驿丞三十岁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位美娇娘,那就是从花楼里自赎自身的花娘钱多丽钱娘子。
    钱娘子擅长做糕点,赎身后总要过日子,再吃老本也不行,她就时常做了糕点到市集里赶集。
    花娘赎身,难免瞧到以前的恩客,纠缠时候,浪荡子说些言语的撩.拨,吃不到豆腐,言语调.戏.调.戏,瞧着小娘子面红耳赤,也能满足心里那变态的快意啊。
    到时,他们再畅笑的相互挤眉弄眼的走人,要是小娘子再掉几滴眼泪,那就更可怜可爱了。
    在一次路见不平后,钱娘子和汪驿丞相识了。
    瞧着洗尽铅华又风韵犹存的钱娘子,汪驿丞心里动了动,有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就像他打了一套酣畅淋漓的拳,又喝了一坛香淳的老酒,心跳得很快,脸也红了。
    再看钱娘子,他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整个人都羞答答了。
    ……
    驿站饭堂。
    钱伯明有些羞怯,“后来,我阿娘就和驿丞大人成亲了。”
    “我阿娘之前那身份……嗐,汪家人自然是不痛快的,就是小腰村的村民也不喜欢,不过,他们不痛快也不成,驿丞大人的主意向来大。”
    “再后来,朝廷征兵,每户都得出一口男丁,汪家适龄的儿郎有三人,分别是驿丞大人,驿丞大人的弟弟,驿丞大人的侄子,也就是方才来闹事的汪仁鹏。”
    “不过,最后是年纪最大的驿丞大人去了。”
    顿了顿,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道复杂,又道。
    “他们说,他的功夫最好。”
    顾昭几人对视了一眼,皆知,这是风雨欲来之势。
    ……
    钱伯明有时想,如果去的不是驿丞大人就好了,那样,他阿娘就不会走。
    ……不,他阿娘是死了啊。
    钱伯明忍不住拿眼睛瞅顾昭。
    顾昭瞧着他目光里头微弱的希冀,虽有不忍,还是道,“大钱哥,你这面相确实是父在母亡之相。”
    钱伯明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卓旭阳伸手拍了拍他,做无声的安慰。
    钱伯明继续往下说。
    汪驿丞走后月余,钱娘子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真是又悲又喜,喜的是两人有了孩子,她前半生是泡在苦水里的,就是嫁人了,也总是如浮萍一般寻不到根,不踏实,直到有了身孕,这才心生安定。
    有了孩子,就是有家了啊。
    悲的是良人远行百里千里当了兵丁,前程未卜,生死未知。
    钱娘子就这样守在了汪家。
    银子越花越少,相公又不在家,她瞧着手中剩下的银子,心里不踏实,就又重新操持起了做糕点的活计。
    她身材高挑,是个容貌艳丽的美人,因为有了身孕,整个人的神情和气质又柔和了起来。
    因为要赶集卖糕点,不知不觉,村子里又有不好的传言传出来了。
    ……
    钱伯明恨声,“他们都说我阿娘做了暗门子,才没有!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我阿娘都在做糕点,天黑乎乎的就在灶房里忙活了。”
    “后来,我五岁那年的冬日,我就寻不到阿娘了,他们说我阿娘跟别的男人走了。”
    钱伯明指了指额头上的疤,继续道,“接下来你们也知道了,这疤就是听到这话,我追出去后,追摔了,头磕到石头上留下来的。”
    说到这,他沉默了下。
    “如今想想,我倒希望她真的是跟旁人走了。”虽然不在见面,起码还活得好好的,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钱伯明提了提精神,又道。
    “我娘不见半年后,驿丞大人回来了,他在兵营里头立了功劳,朝廷便赏他在故乡附近的仙安驿站里做了驿丞,他们都说我不是大人的孩子,大人很沉默,不过,他还是将我带在驿站里干活,还养大了我。”
    “我,我好想叫他一声爹啊,可是,可是……我不敢。”
    钱伯明说到这,垂下了脑袋,神情落寞,瞧过去有几分可怜。
    也是,他从小被村子里的人呸口水,被喊着野种崽,甚至连姓汪都不被汪家人允许,最后无奈的跟了他阿娘的姓。
    小孩子听多了,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汪驿丞愿意养他,那是他心善,但是再心善的人被人戴了绿帽子,再被喊一声阿爹,那简直是往心肝上戳刀再倒把盐巴啊。
    他钱伯明打小就会瞧眼色。
    有一次,他生病了,大人整夜没睡的在旁边照料他,他忍不住喊了一声爹,驿丞大人眼里复杂极了,又痛又恨又难受……
    他瞧了心里也难受得紧。
    从那以后,他就只喊一声大人。
    不是阿爹,不是叔叔伯伯,只是大人。
    ……
    听完钱伯明的话,顾昭几人也久久没有说话,卓旭阳拍了拍钱伯明的肩膀,叹了一声,道。
    “都说人这一辈子吃苦的数是有定量的,大钱你之前过得不如意,以后一定会顺顺遂遂的。”
    “真的吗?”钱伯明笑着挠了挠头,有几分憨,“那我就多谢卓哥吉言了。”
    旁边,钱炎柱也是恍然模样。
    “所以说,方才那汪仁鹏才会来闹事?他是怕汪驿丞把家产留给你啊。”
    “恩。”钱伯明点头。
    其实,他没说的是,他的户籍还跟着汪驿丞,虽然大家都叫他钱伯明,但他上次瞧到,在户籍上,他是叫做汪伯明的。
    驿丞大人……
    他是将他认作亲人的。
    ……
    钱炎柱忍不住将视线看向陈长史。
    “大人,你听出什么不妥没?”
    陈长史微微拧眉。
    顾昭不解,“为何他们说你不是汪驿丞的孩子?你娘不是说了吗?她是在汪驿丞走后月余发现的身孕,为什么都说你不是驿丞的孩子?”
    钱伯明垂头丧气:“我的生辰是腊月十五,驿丞大人走的时候,正好开春过完元宵节。”
    钱炎柱掰着指头数了数,“十一个月!”
    顾昭不解:“怀胎十一个月才生的妇人虽然少,不过,这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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