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小心!”管聿连忙伸手搀扶。
    “不用,阿爷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稳罢了。”
    管牧易摆了摆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顾昭一眼。
    顾昭回视,冲他点了点头。
    管牧易深吸一口气,步子虽慢,却坚定的走了过去。
    ……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近来,大片春光泼在书桌上,明媚耀眼且带着暖人的温度,老物件的书桌好似都漾着一层柔和的光。
    官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扫过桌上。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在这张书案旁奋笔疾书过,如今想来,那样的场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管牧易惆怅的叹了口气。
    都说美人迟暮,将军白头让人心生怜惜和不忍,哪里想到,这江郎才尽竟然也这般的伤人。
    就在管牧易伤怀之时,就见旁边的顾昭手心一翻,一卷蓝皮的线状书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是……
    管牧易侧头看了过去,待瞧清书卷上的名字时,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错,这是坊间的书肆里,《芙京志异》的最后一册,七情先生,可否请您接着第六十八回 ,将故事继续往下?”
    顾昭将书往桌上搁了搁,轻声道。
    不不,他不成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摇头。
    只见花白的发有些凌乱,清瞿的面容只剩畏缩和狼狈。
    曾经引以为傲的好才思没了,在无数个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精气神也似那燃着的蜡烛,一点点的被现实烧没,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烛油。
    顾昭轻声:“先生莫忧莫怕,咱们就试一试,这一次,兴许会有不一样的情形。”
    管牧易摇头的动作一顿,他侧过头,目光有些迟疑的看向顾昭。
    ……会,会不一样吗?
    顾昭肯定的点头,掷地有声。
    “会的,一定会的,我和您保证!”
    “我也相信阿爷。”管聿突然出声,他瞧了顾昭一眼,又有一些腼腆,“我还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试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情顿生,不成又怎样,再差也不过是现在这般情形。
    他的视线看过管聿,又看过顾昭,暗暗下决定。
    竹芭街的张书生,杏仁街的许书生,还有旁的李书生……这些书生郎他通通都不满意,他想自己养着聿儿,就像聿儿没有放弃他一样,他也不想放弃聿儿。
    他想写,他要写,他要写到自己垂垂老矣进棺木的那一日!那时,聿儿得他真传,应该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管牧易将桌上的《芙京志异》拿起,他也不翻开,就看了下那蓝皮的书,伸手抚了抚,眼里有着怀念。
    世人看的是书,他看的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伏案的日日夜夜。
    顾昭贴心:“先生要看看前情吗?您慢慢看,我等您。”
    管牧易摇头,“不用了,这书就像我的孩子,我将它创造出来,自己的孩子,便是十年八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前文历历在目。”
    说罢,管牧易将书往案桌的左上角搁了搁,一手拿着墨条,细细的在砚台上研磨,另一只手轻轻的扯了扯花白糟乱的胡子,敛目沉思模样。
    与此同时,管聿身上莹光一闪而过,待光亮散尽,此处不见戴着纶巾的小书生郎,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悬浮了一枝白玉管的毛笔。
    只见白玉温润,笔头蓬松丰盈。
    顾昭抬头瞧了过去,它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似在点头致意,下一瞬,它飞到了管牧易的手中。
    只见笔头蘸了墨汁,多余的汁水在刮了刮砚台的边缘后,轻松的被控去,管老伯提笔凝神。
    有了!
    倏忽的,敛目沉思的管牧易眼睛一亮,他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提笔就要去写。
    与此同时,顾昭分了心神在管牧易脑海里的那道心神也瞧到了,在管老伯提笔那一刻,那只半张半阖,一副惫懒模样的眼睛睁大了。
    只见它有细密又长的睫羽,瞧过去是单眼皮儿,鹅眼眼型,眼睛很大,黑眼珠占了大半,眼白很少。
    也因为这原因,它瞧过去水润润的,视物好似有缠绵的情谊。
    当真是一只极漂亮的眼睛。
    此时,它没了惫懒模样,眼睛里好似有精光一闪而过,脑袋里起了风气。
    与此同时,管牧易脑海里,因为一闪而过的灵感而涌起的文气,它们打着转就要朝那只眼睛涌去。
    近了近了。
    大眼睛里有贪婪之色流露。
    它就像是一个大黑洞,文字和画面碎成莹光片片,挣扎却又没法控制一般的朝它纷沓而去。
    顾昭心下一凛。
    果真如此。
    就是这只怪眼吞噬了管老伯的才气!
    有一点吞一点,平日里惫懒模样,半睁半阖,既是休憩,又是监视,只等管老伯才思又起的那一刻,倏忽的睁大眼,直把那文气卷光了才罢休。
    顾昭恨声,“恶贼!”
    偷文气的恶贼!
    就在文气被卷入的那一瞬间,鹅形眼里闪过一丝愉悦和喟叹,然而,下一瞬形式却急剧的翻转,早就埋伏在一旁的元炁瞬间成一张大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眼睛兜去。
    鹅形眼里的那道愉悦僵了僵,随即染上了惊惶,左顾右盼,想要逃窜。
    顾昭轻声,“晚了,我瞧到你了。”
    原来,在眼睛卷了管老伯文气的那一瞬间,原先如休眠一般的眼和眼的本体,它们之间有了牵连羁绊。
    不过,在元炁兜上的那一瞬间,眼僵了僵,本体好似也有了察觉。
    那是个果断之人。
    他当即立断,犹如脆蛇断尾求生一般,不过是眨眼功夫,立马将这一份的牵连羁绊断开了。
    然而迟了。
    瞬间,玉华街这一处的宅子不见顾昭的身影。
    ……
    阳光落进,案桌边的管牧易伏案奋笔疾书,方才被吞噬的一下,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停滞一样。
    不过,这一次真的不同了。
    还不待他心慌,他就觉得思如泉涌,喷薄而出,只这么一下,他就将方才的心慌搁置,全心全意的投入了创作之中。
    那小郎说得对,试一试,会有所不同的。
    瞬间,就见此处笔酣墨饱,随着墨字落在微微泛黄的毛边纸上,故事愈发的圆满,此处氤氲起文气,挨饿了两年的管聿吃了个酣畅。
    ……
    顾昭追着那抹牵连羁绊,一路朝城东方向去了。
    约莫一炷香后,高高的城墙阻拦了她的脚步,此处龙炁馥郁,领土意味极强,紫色龙炁排斥着修行中人的炁息。
    因此,鬼道自发的避开了这一处的宫城。
    顾昭抬头,只见这一处红墙碧瓦,远远望去,有巍峨的四角宫殿,飞檐斗拱,仙人跑兽,沿着红色的宫墙再往右行约莫二十丈,那儿,着明光铠的金吾卫腰佩弯刀,不苟言笑,两人中间是一扇朱红大门,上头挂着一个蓝底金字的匾额。
    上头端正肃穆的写着元泽门三个大字。
    元泽门,是宫门。
    此处,是皇城宫阙。
    顾昭抬头瞧这一处的宫阙,眼神暗了暗。
    明光铠中的一个金吾卫好似听到了动静,他侧头看了过来,这一看,当即脸一沉,喝道。
    “宫城重地,闲杂人等——”禁止靠近。
    话还未说完,就见顾昭身形一晃,此处已不见她的身影,徒留一道风气打着旋吹来。
    “大武,怎么了?”另一个金吾卫小林听到喝责,顿时有些意外。
    他回过头看了看,除了风气卷着地上的两片落叶,啥都没有瞧到。
    “小,小林哥,刚刚……刚刚这明明有个人影的!”被唤作大武的金吾卫说话都结巴了。
    小林慎重,“在哪?”
    大武摇头,“不知道,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我都没有瞧清楚模样,就见了一道影子。”
    小林看了看宫阙的高墙,又看了看这一处空旷之地,有些狐疑的看了大武一眼,“你今儿喝酒了?”
    “啊?”大武愣了愣,随即冤屈的喊道,“冤枉啊,我才没有!真瞧到一道影子了。”
    小林也不多说,只下巴昂了昂,示意他看那高高的城墙,再朝空旷的平地一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是人的话,怎么可能跃得上如此高的城墙,抑或是眨眼功夫就跑出这一片空地?
    不是瞧花了眼是什么!
    大武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我瞧到的不是人!”
    “浑说什么!”小林低声呵斥。
    大武连忙噤言,眼睛四处看了看,一副后怕模样。
    宫阙重地,最忌说鬼。
    大武期期艾艾的瞧了对面的林子一眼,林子没好气的瞪了回去,“放心,我才没那闲工夫传你说的胡话,不过,下不为例啊,你犯糊涂别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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