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州:“小郎客气了,这边坐,观言,将井里镇的甜瓜和小青瓜切两个来,正好给顾小郎尝尝。”
    他视线一转,对上顾昭,笑道。
    “夏日天热,还是吃些瓜果来得舒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年天气热,这甜瓜晒多了日头,倒是格外的清甜。”
    顾昭笑了笑,“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多谢大人。”
    “见外了见外了。”潘知州摇了摇蒲扇,“对了,小郎今儿怎么寻我来了?”
    顾昭:“大人,我寻到庆德陛下了。”
    “哦,庆德陛下啊——”潘知州反应过来,“什么?庆德陛下,他现在在何处?”
    顾昭:“其实这庆德帝,大人您也见过。”
    “我见过?”潘知州诧异了。
    “对,不单单是您,就是陛下也见过。”顾昭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就是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孟东君。”
    “是他——”潘知州有些恍惚,“竟然是他?”
    顾昭点头,将冲虚道长做饵,鬼鸮寻来的这一件事说了说,最后道。
    “昨日巡夜时碰到毛鬼神,它是孔家供奉的神灵,谢家庄村覆一事,孔家也是苦主,是以,它也一道追了过去,万幸有它相帮,城南兵营的几个兵大哥都没事,我寻着鬼鸮的踪迹,一路跟至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府。”
    “难怪——”潘知州面有沉思之色,“那一日在甘露殿,陈翰林的那一声陛下,喊的是庆德帝吧。”
    顾昭点头,“是。”
    接着,顾昭便将庆德帝以万骨阵的阴炁腐蚀,开了修罗道的事说了说。
    “也是因为那堕物的津唾腐蚀万物,我这才瞧出他皮囊上的猫腻,大人,可要见见这庆德帝的真面目?”
    潘知州:……
    “那就瞧瞧吧。”
    片刻后,潘知州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连连摆手。
    “收回去,收回去,快收回去!”
    一道幽光闪过,地上那一头青皮褶皱的四脚蛇重新被收到了瓷瓶之中,那股老臭鱼的味道也随即消失了。
    潘知州瞅着白地青花的瓷瓶,惋惜又肉痛,多好的瓷瓶啊,糟蹋了糟蹋了。
    “顾小郎,他这是——”潘知州不解,“庆德帝,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了?”
    顾昭:“他被骗了。”
    潘知州意外,“啊?此话怎说?”
    顾昭:“大人,你还记得前朝箴言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庆德帝沉迷于长生术,供奉了许多方士,荒废国事,有一日说起自己年轻时见到过一头大龟驮着一块巨石,在大江中威仪前进,仙乐阵阵,弥彩漫天。
    后来,有方士进言,这巨龟乃是赑屃,所驮之物不是巨石,而是上天之书,上头前写上至万年的历史秘事,下写千百年后的箴言,再后来,方士和巨龟斗了个两败俱伤,一人道法被破,瞬间韶华逝去,巨龟重伤沉江,众人也瞧到了天书上的一页。
    【东梁将亡,天启神授】
    顾昭:“众人都以为庆德帝只得了一页的天书,其实不是,在他寿数所剩不多时,他得到了整本天书。”
    潘知州抚须,微微皱了眉,只听顾昭又道。
    “那本里书中不但有箴言,还有诸多秘法,庆德帝便是依着书中的秘法,将自己的墓葬之地选在了江河之中。”
    潘知州:“水葬?”
    顾昭点头,“是,就葬在樟铃溪的一处山腹之中,一半是水,一半是山石,山中的皇陵其实是空坟,他将棺椁浸润水中,以九九八十一对的童男童女布阵,炼化尸身为蛟龙。”
    为何会选择樟铃溪,因为书中有言,樟铃溪是千年前玉溪真人身陨之处,虽然千百年的时光过去了,这一处的江水却仍有灵韵残留。
    蛟龙嗜杀,天地不容,玉溪真人的道韵精纯,庆德帝以秘法收集道韵,再以道韵裹身,以期避过天地,只待他重得天下皇位,人龙之势加身,蛟龙即可一飞冲天,化蛟龙为真龙,从此长生不老,昌荣永享。
    在那书里,他见到了玉溪真人的画像,天人之姿,目有对苍生的悲悯,不染尘埃,就是他一个男子瞧了,都心神向往,心神一动,在道韵裹身之时,他索性将自己的皮囊用了玉溪真人的模样。
    箴言中有言,祈北王孟棠春和柳菲卿会诞下七杀星命,七杀星命主灾祸,刑克,却也有将星之兆,是传说中兵解之人的残魂转生。
    柳菲卿命格特殊,护得住这样的胎儿。
    为防自己无法诞生,庆德帝为自己这一世,挑选的父母便是命格特殊的柳菲卿。
    顾昭难免的想到了孟风眠。
    韩道人将神仙种骗王妃和王爷吃了下去,从而诞下孟风眠,柳菲卿和孟棠春因为神仙种而心生芥蒂,这孟风眠到底算不算是自己的儿子。
    因此,他们待孟风眠一点也不亲近。
    哪里想到,在那箴言天书上有孟风眠的存在,反而是二儿子孟东君,他是以秘法相占,生生的剜去了柳菲卿肚中那亲生的儿子,自己再借腹出生。
    他才是那真正的鸠占鹊巢之人。
    潘知州不解,“那怎么说他是受骗了?”
    顾昭:“他这哪里是蛟龙,分明是四角蛇,是怪物,就这种东西也能长生?那天地之势得多眼瞎耳聋啊。”
    话才落地,窗棂外头正好落下一片落叶,一阵风吹来,不偏不倚,正正好贴到顾昭的嘴巴处。
    潘知州:……
    他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道。
    “顾小郎,这是怎么了?”
    顾昭一把摘下嘴巴上的叶子,哭笑不得,朝着外头的天地告罪讨饶,道。
    “别闹,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
    外头的风停了,知了趴在树上拼了命的喊知了,绿叶被晒得蔫耷,打着卷儿无精打采。
    顾昭垂眸,伸手摩挲着杯盏。
    那赑屃真是赑屃吗?
    上天之书当真是上天之书?
    总觉得后头有一只手,它在下着一盘棋,不论是韩道长给王妃吃下神仙种,抑或是孟东君的复国筹谋,它们都在它的计划之下。
    不,或者说是它推动了这一切,让这些事情都依着天书的安排发展。
    所以,她说庆德帝被骗了。
    ……
    第174章 (捉虫)
    庆德帝背后竟然还有人?
    “那这人是谁?”潘知州倒抽一口气,捻了捻胡子,愁得眉眼都拧了拧。
    当真是送走了一个阎罗王,又来了一个马张飞,不得停歇啊,他和顾小郎,那都是操心的劳碌命哟!
    “不知道。”顾昭摇了摇头,“不过我想,这人必定是在雁荡山的山腹中封印了蠃鱼,并且破了黄泉水缝隙的人。”
    她仔细的看过庆德帝的记忆,那一处的黄泉水,他只以为是意外,蠃鱼之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顾昭侧过头,正好瞧见潘知州苦恼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潘知州瞪眼,“小郎笑甚,我都愁死了,眼下这才真是叫做敌暗我明,毫无头绪!”
    他思忖一番,又道,“此人聪慧,行事全然不露自己的行踪,恐怕,就是连庆德帝都没有想过,从箴言一事开始,他就被人牵着鼻子往前走了。”
    顾昭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她的目光里落在桌上,那儿,装了四角蛇孟东君的瓷瓶正端正的摆在。
    每一步,看似是自己做下的抉择,实际上却是由着他人的引着,一步步的走进安排好的宿命,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庆德帝也好,老王爷老王妃也好,便是连韩道人……就像有几根看不见的线,它们吊在他们的身后,以名利富贵长生做饵,诱使他们走上它安排的路。
    顾昭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线?无形又无踪,那么,它在她前头吊着的,又会是什么样的饵?
    ……
    片刻后,顾昭笑了笑。
    “大人,眼下多思也无益,庆德帝露出了真面目,那人以庆德帝野心霍乱天下的诡计已被识破,它最好就此收手,倘若再有举动,必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潘知州想了想,叹了一声,“小郎说的在理,只能如此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顾昭将于副将交给了潘知州,一并给潘知州的,还有于副将身后村落的信息。
    最后,她拎着潘知州热情塞来的两兜甜瓜和小脆瓜,抬脚往甜水巷的方向走去。
    ……
    于副将不比鬼鸮和冲虚道长,虽然有几分本事,他却确确实实是人,既然是人,犯了错自有人间律法严惩。
    接下来几日,钱炎柱一干衙役分外忙碌,大家伙按着潘知州给的信息,入了这于家村,准备将于家村那些自诩前朝遗民的人一网打尽。
    于家村地处偏僻,深隐在山林之中,村民负隅顽抗,里头不乏有像于副将那样身负功法之人,更甚至有人豢养了阴邪的鬼物,在顾昭的帮忙下,他们一一被捉拿归案了。
    自此,庆德帝复国一案告一段落。
    于常柊被判了秋后问斩,在问斩之前,他还被押解在牢车之中,脖子和手脚都带着枷锁,打从靖州城游行走过,以儆效尤。
    路上,愤怒的百姓往押车里丢石头,更有人拿宽叶包了肮脏物,奋力的往牢车里一丢。
    只听“啪叽”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汉的准头这般好,一扔就扔中了于常柊的后脑勺,当场,那秽物就污了他那一头披散的乌发。
    于常柊后牙槽咬了咬,目光凶狠的朝周围看了一眼,下一瞬,只听络绎不绝的咒骂声飘了过来。
    “哟!还敢瞪我们呢!臭烘烘的小黑佬!”
    “会丢的兄弟姐妹们再多丟几个,这小王八羔子,竟然和邪物勾结,也不想想他自己也是个人,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脑子有毛病吧!”
    “就是就是,我瞧他这个样子就叫做人奸!那皮囊倒是生得好,真是驴粪蛋蛋外头光,里头包着一包糠!呸,畜生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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