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自己记错了,他还特意翻了翻身后做凳的那一块板,没有寻到哪块木板上有纹路。
    可是,分明是有的啊……
    暮鼓被敲响,夜色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夜色就像是为祁北郡城披上了一层黑色的纱衣,有些神秘,也有些诡谲。
    赵家佑左思右想,瞧到天色暗淡,也只得暂且先作罢了。
    他将要做考桌的方板拆下,搁在下头稍矮的砖托处,这才囫囵的将脚伸长,睡了个囫囵觉。
    ……
    夜色愈发的暗了,在众人瞧不到的地方,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号房里穿梭。
    它时而长手长脚,像人的影子一样,时而化作一股黑雾,在半空中快速的游移而过,像一条长蛇一般。
    末了,它钻进了一处号舍。
    月亮丰盈了许多,沁凉的月色倾泻而下,照得这一处有些明亮,不远处,衙役打着灯笼,腰间配着把弯刀,神情肃然的来回巡视。
    朦胧月光和火光下,只见那一处号舍的木板上突兀的出现了一团黑,它似墨汁一样流淌,晕开,渐渐的有了形状,一开始像长蛇,过了片刻,它又成了圆圆一团。
    要是有人瞧到,定睛一看,定然惊骇异常。
    那哪里是什么圆圆一团啊,它分明是人的脸!
    脸有些黑,此刻,它闭着眼睛,咧着嘴,似在无声的咆哮,似不甘,又似遗憾。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晨钟敲响,旭日东升,阳光一点点的朝西边蔓延而来,驱散了夜的黑暗。
    赵家佑醒来,将前檐下头的木板往高位上的砖托一搁,瞬间,这处狭窄的小床就成了案桌和凳子。
    他整了整衣裳,想着顾昭交代的话,重新又撒了撒雄黄,迟疑了下,又察看了一番木板。
    没有,平整光滑,没有一丝一豪的纹路。
    就像,就像那桌上的纹路只是他记忆出了差错一般。
    赵家佑暂且将这事搁置。
    ……
    简单的洗簌用膳后,钟鼓敲响,衙役们穿梭在号房之间,开始分发卷子。
    学子们拿了卷子,也不急着答卷,他们细细的研读题目,或凝眉沉思,或拧眉叹气,抑或是胸有成竹,很快,这一处便只有纸张翻动的簌簌声,还有墨条研磨的声音了。
    这一答就是两天,光阴在一日三餐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时间便到了初十,酉时的暮鼓擂响,不管是写完了,抑或是没有写完,大家伙儿手中的笔都搁置了。
    该交卷了。
    ……
    “开门了开门了。”
    贡院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顾昭看了过去,正好瞧见贡院那朱红的大门被打开。
    “表哥他们出来了。”顾昭说道。
    顾昭的话才落地,就见小狸从孟风眠的肩上蹿了下来,犹如一阵飓风,三两下便爬上了贡院旁边的一棵香樟树上,站在高高的枝头,翘首盼望着大门里走出来的人。
    顾昭和孟风眠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很快,顾昭就在出来的学子中见到了卫平彦和潘寻龙。
    “这里,这里。”顾昭挥了挥手。
    卫平彦和潘寻龙听到动静,顺着人群赶紧过来了。
    “家佑哥了?”顾昭四顾了下,没有瞧到赵家佑。
    “刚刚还在这儿呢。”
    潘寻龙和卫平彦也惊讶了下,四处张望。
    学子们纷涌而出,或愁眉,或兴奋,或茫然叹气,然而不论是谁,面上都是带着几分疲惫,小小的一处贡院,每人面上的神情不同,倒是有人间百态之感。
    “这儿,这儿。”
    这时,赵家佑从里头出来了,举着手朝顾昭一行人冲来了。
    很快,他便挤了过来。
    “等久了吧,刚刚瞧到一位老秀才公,他腿脚没什么力道,我就帮了把手,耽搁了下,人太多,转眼就不见你们俩了,后来,我想你们应该是出来了,就也往外走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才出来一会儿。”潘寻龙和卫平彦连忙应道。
    顾昭招呼众人,“走吧,我和风眠大哥赶了辆马车过来,你们去马车上歇着,里头有热水和汤包,还热乎着呢。”
    “现在别喝茶啊,回去简单洗簌下,吃个饭,大家就好好的去歇着,明儿一早还要入考场呢。”
    想到还要入考场,潘寻龙三人都忍不住耷拉下了脸蛋。
    那小小的号房,实在是憋闷。
    ……
    马车在前头的空地停着,几人还要走几步路,小狸一跃跳了下来,直直的跳到了卫平彦的怀里,亲呢的往卫平彦身上拱。
    卫平彦躲了躲,“脏,小叔叔别凑太近,我身上脏死了。”
    秋日的气候就是这样,白日热得流汗,更何况是在那小小的号舍里。
    早上晒前檐,光线明亮,卷面在阳光下亮得简直会晃眼,下午西晒的日头晒后背,热得人像那街边的土狗,恨不得自己也吐着舌头,吭哧吭哧的好散热。
    到了夜里时候,气候骤变,秋风呼呼的吹着,睡着贡院霉臭味的被子,鼻子简直是遭了两趟罪,又臭又凉。
    小狸凑近,喵呜喵呜的叫着。
    它正想说臭侄子也是它的大侄子,下一刻,猫鼻子抽动,大大的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只见它四肢交错,如一道闪电一般,重新又跳到了孟风眠的肩上,只眼睛盯着卫平彦。
    孟风眠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顾昭也乐呵得不行,正待拎过赵家佑手中的考篮,倏忽的,她凑近赵家佑,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道。
    “好像有什么味儿。”
    赵家佑往后仰,“你别凑我这么近啊,怪不好意思的。”
    潘寻龙拊掌大笑,“哈哈,还能有什么味,咱们哥三都一样,那是号舍里闷出来的臭味!顾小昭,你别凑近了,仔细熏着你了,回头还得倒打一耙,说你家佑哥熏人。”
    顾昭:“瞎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赵家佑和卫平彦心有戚戚的点头,表示顾小昭就是这样的人。
    顾昭瞧了眼这几人,也不理会,视线继续落在赵家佑身上,末了,她目光一凝,猛地伸手从赵家佑袖口处抓了几缕灰色的丝线。
    那厢,瞧着顾昭和潘寻龙几人笑闹的孟风眠,他的目光也是一凝。
    “这是——鬼炁?”
    顾昭点头,“不错。”
    她转过头,意外道,“家佑哥,你在贡院里头碰到鬼了?”
    那几缕灰色的丝线犹如活物一般,在半空中飘动不停,赵家佑心神一惊,前两天的疑惑一下就得到了证实,他一拍大腿,恍然道。
    “我就觉得不对!”
    “敢情真不是我眼花啊,那案桌的木板是真的有猫腻!”
    此处人多眼杂,除了乡试的秀才公,还有像顾昭这样相接的家人,人难免多了些,人一多,小摊贩瞅到商机,跟着也来了。
    顾昭环顾过周围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回头再说吧。”
    ……
    大树下,停马车处。
    孟风眠接过缰绳,“我来吧。”
    “那就麻烦大哥了。”顾昭也不客气,递过缰绳,转身上了马车。
    孟风眠扬了扬鞭,马儿得哒得哒往前,带动车轮辚辚,傍晚的秋风徐徐吹来,别有一番惬意,偶尔,还能听到车厢里头传来的几句声音。
    车厢里。
    “顾小昭,你怎么能让孟公子赶马车了?”
    车厢里,顾昭才落座,就见潘寻龙一副吃惊模样,那小眼睛瞪得老大了。
    顾昭莫名,“怎么就不行了?”
    潘寻龙犹豫,“好歹也是个小郡王。”
    虽然是死了又活的小郡王,不过,这祈北王府的宅子还在呢,小郡王不比前头的两位祈北王,这小郡王当初可是为了祈北郡城的百姓没的。
    皇帝……皇帝应该没那么小气,不认这小郡王了吧。
    顾昭不解:“是不是小郡王,和这有什么关系?风眠大哥是大哥,是朋友呢。”
    不拘是大哥还是朋友,都是莫要客气,互相依靠的存在。
    “那他还是玉,玉溪真人呢。”赵家佑举手,在顾昭的瞪视下,声音不自觉的轻了下去。
    玉溪真人哎,他们玉溪镇,谁没有听说过他的传说?反正,他是不敢在孟风眠面前放肆的。
    顾昭瞪眼:“拘束这作甚,大哥是自己人。”
    顾昭瞅着这几个人,心里酸得冒泡,“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客气,倒是显得和大哥生疏了,怎么不见你们对我客气一些啊。”
    “啊?这话怎么说?”潘寻龙三人莫名。
    顾昭直了直腰板,揶揄道。
    “按我现在这修行的架势,不出百年,我定然也是一方大能,大家伙儿喊一声顾昭真人,那也是不为过的,哪里像你们这样,天天顾小昭顾小昭的喊,没得把我喊不威风了。”
    话落,顾昭就被这三人群嘲了。
    “咦,自己说自己是真人,顾小昭你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厚脸皮了哈。”
    “你们是在酸我。”顾昭不理,兀自思忖道,“这顾昭真人的名头是不够响亮,回头我得想个响亮点的称号。”
    “顾小昭最响亮!”
    “对对,顾小昭最响亮,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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