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们鬼物饿了许久,乍然下瞧到贡品一般。
    可是,他们鬼物贪婪情有可原,因为他们是鬼,没了肉身的克制,七情六欲扩大……可是他的大后辈,她是人啊。
    是人,怎么可以用那样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孙女儿?
    贪婪又嫉妒……还有恨不得掠夺的恶意。
    陈厚财附和,“是啊,阮小郎觉得不妥,怀疑家里进恶鬼了,他左瞧右瞧,就是没瞧出恶鬼在哪,这不,听说我在道上有人,就拖着女婿寻上我了,这街坊邻居的,有点事哪能不出力?我们就来寻顾道长您帮忙了。”
    他笑了笑,富态的肉颠了颠。
    “刚刚我们在门口也无恶意,就是在想着,这夜深了,该如何敲门才能显得更有礼貌些。”
    顾昭:……
    真敲门了,估计得吓坏小郑哥了。
    孟风眠瞧了顾昭一眼,眼里带着笑意。
    原来,顾小郎还是道上的人物啊,失敬失敬。
    顾昭瞧懂了那揶揄,视线落在陈厚财的青白的鬼脸上,思忖道,她这样的道人,对于陈厚财他们这样的鬼物来说,应该是算作黑.道吧。
    这样一想,顾昭也弯了弯眉眼。
    “你那阳宅在何处?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顾昭对阮家虞说道。
    阮家虞大喜,“离这不远,走走,我带你去。”
    说完,一行鬼物化作黑雾,借着夜色的遮掩往前,时不时的还有窸窸窣窣的鬼音传来。
    “老爷子,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这道长好生性子好。”
    “哈哈哈,那是,我那石老弟交友广阔着呢,他介绍给我的路子,哪能差嘛。”
    将鬼音听得一清二楚的顾昭:……
    她侧过头,正好对上孟风眠瞧来的目光,灰色眼翳里有笑意闪过。
    顾昭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将六面绢丝灯往前提了提,招呼道。
    “大哥,我们也跟上吧。”
    秋风呼呼的吹来,六面绢丝灯的在地上落下橘黄的光团,将疾行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
    夜色愈发的昏暗,阮家酒肆一片的漆黑,一轮残月升空,原先已经歇下的老太太倏忽的睁开了眼睛,她起了身,目光有些呆滞的来到梳妆桌边坐了下来。
    蜡烛点亮。
    满是褐斑的手拿过木梳,动作轻柔的梳了梳发,铜镜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发白干枯的发,没有了丰盈的脸颊,枯瘦的面皮。
    她颤颤巍巍的抚上脸颊,铜镜里,老迈的眼睛是不满足。
    不够不够。
    只吃紫河车不够。
    年轻,她要变得更年轻。
    老太太的目光透过窗棂,瞧向了天畔那一轮残月,接着,她动作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两张纸。
    只见那是两张裁成小人形状的纸,上头用朱砂写了生辰八字。
    “杏花啊,你这么年轻,分些年岁给阿奶吧,再年轻一点……阿奶想要再年轻一点,就一点就好了。”
    老太太嘟嘟囔囔,手有些颤抖,那不是怕,不是惧,是对接下来即将偷寿的兴奋。
    ……
    第194章
    残月当空,月亮倾泄下微薄的月光,地上如附一层凉水,阮家院子里种了一株桂花树,秋风吹过,树摇影动,丛桂绽放,花香掠过这静谧的院子。
    “到了,这便是我阮家。”
    在一处宅子前,阮家虞开口,数道黑雾绽开,倏忽的成了人形的鬼影。
    顾昭和孟风眠顺着阮家虞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处沿街的宅子落在面前,木板门已经阖上,门楣上头挂了个老旧的牌匾,只见它是流云形状,用黑色的墨字写着阮家果酿四个大字。
    “竟然是这。”孟风眠低声。
    顾昭意外,“大哥来过这?”
    “恩。”孟风眠点头,“前几日买果酿的地方,就是这一家店肆。”
    他说着话,瞥了顾昭一眼。
    顾昭诧异,“这是杏花的家?”
    孟风眠再次点头。
    旁边,阮家虞也是意外的插话,道。
    “杏花?你们认得我那小小后辈?”
    顾昭和孟风眠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阮家虞口中的后辈,就是那日在杏花旁边卖竹筐子的阿太了。
    “有过一面之缘。”顾昭应了一声。
    ……
    顾昭和孟风眠准备进这阮宅。
    六面绢丝灯的烛光明亮了一瞬,橘色的光团笼罩过顾昭和孟风眠,二人抬脚往前,只见空气中有轻波漾开,此处的木板门形同虚设,不过一息之间,二人就在阮家的院子里了。
    才进院子,便是桂花的香气掠过鼻尖,清幽绝尘,绵长细腻。
    顾昭不免多看了这棵桂树一眼。
    “你们瞧,我就说我那后辈怪得很,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该歇下了。”阮家虞叹了一声,忧心忡忡,“这会儿灯亮着,唉,她肯定又在照镜子了。”
    顾昭看了过去,果然,正房的屋子灯烛亮着,一道影子倒映在窗纸上,它瞧过去像老者的影子,有些佝偻,有些瘦小,像一般做活忙碌的老人家一样,是干瘦干瘦的。
    然而下一瞬,它好似丰盈了一些。
    顾昭眼睛瞪大了些。
    不是好似,影子确实是丰盈了一些,就似枯木逢春了一般。
    “不好!”顾昭和孟风眠发齐齐出声。
    下一瞬,此处风炁骤起,只见一道风炁从顾昭衣袖中袭出,与此同时,正房紧阖的木门被风炁击中,“砰”的一声打开了。
    屋内的情形也落入了众人的眼里。
    只见一位头发半黑半白的妇人面容惊惧慌张的回头,她的前面是一张梳妆台。
    台面上摆了一面铜镜,铜镜前面有两根蜡烛,每根蜡烛上贴一个小人,蜡烛一长一短,长的靠近铜镜,短的紧随其后,在铜镜里看,两者的烛光位置正好重合。
    重合的那一瞬,铜镜里的光团好似燃得愈发旺盛了。
    与此同时,短的那根蜡烛火团倏忽的旺了旺,相对应的,长烛上的火却晦暗了一些。
    “谁?你们是谁?”发色半黑半百的妇人慌得厉害,起身时还绊倒了圆凳。
    “我还问你是谁呢!”阮家虞同样惊得厉害。
    这妇人是谁?
    怎么会在他的大后辈屋里?
    顾昭没有说话,她掐了道法诀,只见一道元炁拢过,两根灯烛腾空,瞬间,由铜镜和八字小人建立起的链接便断了。
    “还给我,你把这蜡烛还给我。”
    阮彩凤一下便察觉到,自己体内不再有那盈盈生机涌来,她心下一急,猛地朝悬浮于半空的蜡烛扑去。
    一道元炁凭空起,化作一个圆罩将阮彩凤禁锢在其中。
    圆罩里,阮彩凤状若癫狂的要去扑半空中的蜡烛,好半晌,察觉自己出不去了,她这才停歇了动作,就这样半披半散着头发,阴狠又怨恨的盯着顾昭和孟风眠,末了,又瞥过如影团一样的众鬼。
    被这样的眼神一看,陈厚财几个鬼都怕了怕,就见一个大影团将另一个小影团护在身后,那是吴东弟在护着他的新嫁娘。
    “这,这是——她瞧得到我们?”阮家虞不解。
    “恩,她施了邪法,此处炁息驳杂,是以,她隐隐能瞧到诸位。”
    顾昭说着话,抬头看悬浮在半空中的蜡烛,再看圆罩中的里阮彩凤,眼里有沉重之色一闪而过。
    ……
    “说,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后辈的屋里。”
    阮家虞又惊又怒,这下也不咳了,大声的朝圆罩中的阮彩凤喊去,鬼音幽幢,应和着秋风的呼啸,似野鬼哀嚎的调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你说的后辈了。”阮彩凤没有开口,顾昭应道。
    “什么?”阮家虞惊得厉害。
    顾昭瞧着半空中的两根蜡烛:“这是偷寿的邪法。”
    “偷寿?”
    听到这话,阮家虞犹如一团黑雾,猛地蹿到圆罩之前,黑雾中,他那鬼眼紧紧的盯着阮彩凤,上下打量。
    阮彩凤阴狠的回瞪了回来。
    “是我的大后辈。”阮家虞失魂落魄,“没错没错,这眉,这眼睛,这鼻子……就是我那大后辈的样子。”
    “是她年轻一些时候的样子!”
    阮家虞的瞧着那半空中悬浮的蜡烛,只见每一根蜡烛的前头都贴了一张小人的剪纸,上头有用朱砂写下的生辰八字。
    偷寿,那偷的又是谁的寿?
    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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