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枢行也试过去找专业人士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他吃了数副灵药,用了主流或偏门的秘方,甚至晚上刻意限制自己的调息,也还是无能为力。
    调养到后面,他的修为甚至都因此而飞速上涨,可那个只存在于夜晚噩梦中的魔修,却始终如附骨之疽。
    陆枢行想着,看来这段时间他要抽空去一趟魔域,清理迫害人间邪魔的同时,将那个疯子一并揪出来烧死算了。
    陆枢行倒并不担心会因此滋生心魔,他不认为梦中这个疯子的行为会影响到自身,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自始至终,他眼看着自己代入那疯子的视角做出的一系列事情,只觉得荒谬与可笑。
    笑他狼狈落魄,笑他无能狂怒,笑他,连主导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全然沦为由情绪支配的野兽。
    世人都说东璃首徒陆枢行,人如霁月光风,是落在仙门的一束光,以身渡世,心怀大爱。
    只有陆枢行自己知道,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漠然的。
    他会对深陷苦难的苍生施以援手,也会倾尽全力去帮助一个全然不相干的陌生人,只不过做这一切是出于“陆枢行应该怀有的道义”,而并不是他本身。
    就像是……那天在五行峰后山的夜晚,同门的那个师妹面对他,说出了一句“陆枢行永远是正道首徒”。
    或许吧。
    或许“陆枢行”永远会是正道首徒。
    那么他自己呢?
    当褪去了“陆枢行”这个名讳下所有的荣耀与鲜花背后,他自己,又比梦中那个看不上的疯子魔修,要高贵多少呢?
    陆枢行孤身立于那片雾瘴之中。
    ……
    岁杳根本就没想到,在眼下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筑基瓶颈期的分水岭中。
    她原本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在五行峰一众同届弟子中,算是中上水平。
    而长期待在思过崖底如此浓度的瘴气之中,这些毒雾侵染了她的身体与思维,但是同样在某种意义上,加快了她摄取灵气的速度,几乎是见缝插针地将夹杂着瘴气与灵力的能量一股脑贯进她身体。
    就像是当初陆枢行被驱逐到崖底,在四十九天后一举突破,成为大陆上最年轻的元婴末期修士。
    先暂时不谈堕魔与侵蚀思维的副作用,瘴气所带来的提升修为效果简直堪称可怖。
    莫晚音输入进来的那部分灵气指导彻底引燃了她体内的躁动,岁杳几乎是强忍着剧痛又跌坐回那道缝隙中,面色惨白如纸。
    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疯狂涌入的毒瘴将她的修为一举拔高到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地步,所以此刻岁杳感受不到任何即将破境的快意,只有痛苦。
    这一头,莫晚音也是有些急切。
    现在的这个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出,如果强行不管岁杳的突破,架着人离开思过崖去找师长肯定不行。严重的话修为尽毁,那师妹的这条道途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可如果放任她自己破境,在周围毒瘴浓度如此之高的环境下,谁能保准不会出问题。
    情急之下,莫晚音只好拔剑,先将人身后的那道崖壁缝隙劈开至可容纳两人身形的面积。她飞速翻身盘坐在岁杳对面,又给现在不知道在哪的陆枢行发了条传音让他赶过来,将灵气汇聚到手掌。
    “岁杳师妹,你听好了,接下来我会以自身灵气引导你。这个过程会相当痛苦,但是你得忍住,跟着我的步骤来,知道吗?”
    莫晚音深吸一口气,其实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她是金丹末期修为,而普遍上东璃派的弟子们破境,要么天赋惊人的自己一遍就过去了,要么是由那些修为高出好几个大境界的师长们进行引导,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金丹与筑基瓶颈,就差一个大境界,所以这是极端冒险的行为,相当于堵上她们两个人的前途。
    “师妹……准备好了吗?”
    岁杳咬紧牙关忍了片刻,她突然伸出被冷汗浸湿的手掌,用力握了握身后同样汗津津的手。
    【……莫晚音,顺利平安。】
    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岁杳沙哑着嗓子这样说道。
    莫晚音怔了片刻,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温暖至极的力量顺着从师妹握上的那只手传回她的身体。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岁杳的安慰,她还是忍不住微弯嘴角笑了笑,用力点点头。
    “嗯,师妹你也是。”
    漫长而痛苦的引导过程开始,即便意识与身体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岁杳依旧从自己丹田传回的极端痛楚中感到了剧烈波动。
    她躬身几乎干呕起来,身后莫晚音强行制住她的动作,压抑道:“再忍一会,就一会。”
    浸出的冷汗几乎要在崖壁上打湿出人形,这样的极致痛楚不知过了多久,岁杳在一阵阵视野发黑的重影中,似是“看”见了由丹田处凝结而出的,那枚小人轮廓的阴影。
    未完全成型的金丹笼罩在一层灰色的雾中,若隐若现。
    由莫晚音输进的灵气逐渐走到了金丹的位置,下一秒,就听见身后的人闷哼一声!莫晚音按在她皮肤上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意识到什么,岁杳凝眉,单方面切断了对方与自己的灵气走向。
    “岁杳师妹!”
    被陌生的灵识排斥出来,莫晚音猛地睁开眼睛,但此刻深陷于破境痛苦之中的岁杳已无法回应她。
    那片勾勒成金丹轮廓的雾瘴,竟然与此刻周边盘踞着的那些东西一样,是剧毒的。
    千钧一发之际,岁杳只得将莫晚音的灵力赶出自己身体,独自一人继续冲击瓶颈期的障碍。
    疼痛到最后,已经逐渐麻木的意识倒也不再继续战栗了,于是她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后一关的冲破中去。当几乎是一层一层生生将笼罩在未成形金丹上的毒气剥离下来,岁杳浑身浸透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而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得以打量起来,自己凝结而出的那枚未成形金丹。
    上面的小人似乎是岁杳的缩小版,感受到体内四处流窜的其中一道灵力在“打量”自己,小人叉着腰,呸的一声对她吐了吐舌头。
    ……什么人啊。
    岁杳无言,又不能自己骂自己,耐着最后一点精力将体内乱窜的灵气再度梳理好。
    她长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活动了一下僵硬到不行的四肢,感到身体基能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恢复。
    又过了片刻,岁杳抖着嘴唇睁开眼睛,对上莫晚音那双急切的瞳孔。
    “成了。”
    摆摆手,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此刻筑基瓶颈期的修为,岁杳对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
    至于还残留一点的雾瘴毒素,大概要等到之后正式冲破瓶颈期,进入金丹境界的时候再处理。
    在莫晚音的搀扶下抖着腿站起来,岁杳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狼狈得不行。
    她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面对真的堕魔了的陆枢行,还有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处理掉对方,而当余光瞥到脚下不远处的生长在嶙石上的那株灵草,岁杳再度叹了口气。
    马上就是入夜时分,群星璀璨之时。到那个时候,除非莫晚音跟闻讯赶来的陆枢行眼睛突然被毒瞎了,不然谁会看不见那能够闪瞎人眼的九转光芒色彩。
    而此时此刻,正架着岁杳下山的莫晚音看到什么,“陆师兄来了。”
    “……”
    这话像是什么不得了的诅咒,岁杳深吸一口气,几乎带着种预知宿命般的神情垂眼望去。
    陆枢行孤身立于那片雾瘴之中。
    他身上的内门弟子白衣有些凌乱,似是经历了几场打斗,可一双墨色眼睛透过弥漫的大雾望过来,却清明得惊人。
    他说:“抱歉,师兄来晚了。”
    “……”
    岁杳:你看这里有人期待你来吗?
    最终,她默默将这话咽回肚子里,好歹还是在莫晚音的面前给陆枢行留了点面子。
    岁杳摆摆手,以龟速缓慢地从崖壁上挪下来。
    在即将路过那块嶙石的瞬间,她视线目睹那株因为没到时间,所以仍是平平无奇灰绿色状态的灵草。手指抓握在峭壁上的力道紧了紧,终是有几分不甘心。
    莫晚音停下来,清冷面目上流露出些许关切,“怎么了,师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岁杳冲她摇摇头。
    莫晚音又问了几句,她还是摇头不说话,就这样维持着一个比较僵硬的姿势在原地滞留片刻。
    还是底下的陆枢行看不过去,将袖口扎紧,抬手欲攀上崖壁将人给背下来。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笼罩一层雾气的悬崖上空,在片刻之后,当第一缕微弱的星光堪堪斜射下来的瞬间,岁杳突然一改先前死狗似的无力,不知哪来的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扑身飞扑在了那块凸起岩石上!
    咚的一声闷响。
    好听,是颗好头。
    陆枢行:“……”
    莫晚音:“???”
    岁杳揉着额头的红痕,在莫晚音惊呆了的询问声中背过手去,将千钧一发之际□□的九琉星草胡乱塞进腰袋里。
    行。
    她面无表情地趴上陆枢行的后背,任由对方以一个类似于猪八戒背媳妇的滑稽姿势,吭哧吭哧地把自己从悬崖上给搬下去。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好。
    岁杳闭上眼睛,这样想道。
    一举突破筑基瓶颈期,成功摘下九琉星草,这一趟思过崖底,值。
    第9章 一只八爪鱼罢了
    后半段的路途,岁杳已经累到有些神志不清。
    她像条死狗一样趴在陆枢行的背上,耳边似是传来弟子们的叽喳慰问与讨论声,随后又来了名长老确认情况,莫晚音也在一边解释着什么。
    岁杳不聚焦的视线落在陆枢行的衣领上,世界嗡响一片,以至于她都分辨不清眼前那抹沾染上尘灰的白色的概念。
    “……”
    陆枢行似是低斥了一声,再然后,人群聚在一起发出的嗡响便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头顶星图洒落的光影,与眼前曳动着的白。
    岁杳晃动的视线落在那抹白色上,思维忍不住发散。
    记忆中,陆枢行在未堕魔之前好像一直穿白衣。具体原因总不能是他买不起除了门派校服之外的衣服,那么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他偏爱白衣。
    为什么会有修士喜欢穿白色呢?那种颜色,除了重要场合充门面之外,平日里修炼拼杀这么辛苦,谁会每天花时间洗衣服啊。
    那点白映照在划破天穹而陨落的星宿中,逐渐分不真切了。
    “……”
    “师妹,这时候可别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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