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清早就守在此处,是……‘他’昨夜梦行时又做出什么事让你烦心了吗?”
    “还好吧,习惯了。”
    岁杳下意识答道,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抬起眼去看陆枢行的神情,“我的意思是说,他……”
    “无事便好。”
    陆枢行却径直起身,这样说道。
    一时间视角高度发生转变,那台阶上一共就这么点地方,他一旦站起来,空间突然就变得压迫起来。
    岁杳不得不抬起头看他,在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危险,她猛地后退几步,有关于昨天晚上魔头的警告瞬间回荡在耳边。在心中暗骂道没想到陆师兄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开始学别人搞这套,她思考着是现在就给他来一棍子还是再等等。
    就在岁杳浑身紧绷着戒备时,她却听见从上方似是传来一道听不真切的叹息声。
    “……”
    面前投下的阴影逐渐退开,陆枢行离开床榻范围,一直步行至这间医馆房间的斜对角桌案处。
    岁杳抬眼望过去,以这个角度,他明明已经看见那根藏在身后的凶器,可却一言未发。只是屈膝于桌案前坐下,将这片区域的空间完全留给岁杳。
    “再待片刻,等到辰时一刻便离开,如何?”
    陆枢行平静道:“此刻医馆应该在准备出摊行医,错开这个时段走,能避人耳目。”
    岁杳点点头。
    她也重新回到自己昨晚修炼的蒲团上,沉吟片刻,终是看向另一头的人道:“陆师兄,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清楚。”
    “若是师妹在意的是昨晚我在思过崖说的话,你不必为此忧虑。”
    陆枢行却回以注视,如此说道:“我说过了,师妹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自然也不必为我的行为而感到难以释怀。放心,从此往后,若是你仍有芥蒂,那我便不会再出现在师妹面前,也断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陆师兄在生气吗?
    不知为何,原本正常的话语,岁杳从中听出来那么一点不对劲来。
    可能是因为应付魔头久了,他什么时候情绪发生某种变化也能察觉得出来,此刻岁杳听陆枢行讲话,有种在面对生闷气的青春版魔头的错觉。
    岁杳摇摇头,“我没介意,我只是有点意外。”
    “你先别说话!”
    眼看着陆枢行又要开口,她连忙打断对方,生怕错过这次机会,等到出了医馆后再想要说开就真的难了。
    “我先跟你道个歉吧,陆师兄。因为在你说出来之前,我真没注意到……我一直在下意识地忽略你。抱歉。”
    陆枢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无碍,人有自己的情感偏好很正常。”
    岁杳真挚道:“我现在反省过了,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陆枢行:“可手心与手背的厚度,本来也不一样。”
    岁杳:“我实话跟你说吧,就性格、人品、样貌这三点来讲,你肯定是手心,至于魔……至于‘他’,是手背上不小心被人弹到的一块耵聍。”
    陆枢行:“……”
    岁杳心道等会要记着提前诅咒一下魔头,免得他晚上醒过来读取到这一段的记忆又要发疯。
    她毫无愧疚地贬低完魔头,又道:“其实你真已经做得很好了,有时候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岁杳不可避免地想起魔头说陆师兄的那些话,她也无声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我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想说的就是,你别因为这件事有压力,我也没多介意,以后就还是按照同门师兄妹那样相处,不用刻意避嫌。”
    这一回陆枢行沉默的时间更久,他垂着眼睑,目光没有聚焦岁杳身上,但岁杳总有种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也是在这个时候岁杳才蓦地意识到,那段时间陆师兄对她的态度真的很不一般。
    有求必应不说,甚至有些时候还会露出在如今看来根本觉得难以想象的傻气笑容,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直到此刻,对方因知晓了真相而清醒过来,又恢复成最开始那个冷淡又疏离的陆枢行,她才逐渐觉察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转变。或许在那段时间里,陆师兄是真的对自己动心了。
    “……”
    岁杳顿了片刻,还是开口补充道:“陆师兄,还有一件事。”
    “什么?”
    岁杳严肃道:“虽然我很感动你对我的情谊,但是,除此之外,你能不能别对我有世俗的欲望?有没有可能想办法自己控制一下呢?”
    陆枢行:“……”
    一直正襟危坐在另一头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绷了一整个早上的冷淡神情破功。陆枢行猛地从桌案后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又捂着嘴开始拼命抑制被呛到的本能反应。
    岁杳:“你也别不好意思,我提这个就是想跟你说,我现在的这个年纪还是要以修炼为重,不能被一些小情小爱给绊住脚步。”
    她站起身,也没再去管陆师兄咳得面红脖子粗,只是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凌家医馆一般会在清晨辰时之前,前往悬晏城出摊替人看诊,如今正好过了医修们忙碌着的准备时间,医馆中又重新恢复安静。
    “可以走了,我跟淩医师说一声。”
    岁杳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头瞅瞅满脸涨红愣是没好意思再往她身上看一眼的陆枢行,也没再给人压力,先一步走了出去。
    她披上那身魔头不知道从哪批发来的黑袍,在内室大厅中找到了淩霖。
    “我们走了。”
    “行。”
    淩霖正低头忙着配药,也没空来送他们,只头也不抬地道了声:“雷劫残留的能量我大概已经拔除干净了,就是之后一次破境的时候可能要有点麻烦,你跟他都是一样的情况,注意点。”
    “好。”
    岁杳道了声谢,又道:“你戴的冰纱面罩,能不能给我一个?”
    淩霖颇为无语地从边上的柜子中扯了枚面罩给她,“怎么有人来看个病,还连吃带拿的呢?算了算了,赶紧走吧,我这都快忙不过来了。”
    岁杳又谢了一声。
    她走出凌家医馆,身后跟着个突然又开始拧巴起来不说话的师兄,回到了宗门。
    ……
    “说实话,我感觉不靠谱。”
    东璃派炼器峰,外峰,某公共锻造室内。
    为避免太过引人瞩目,岁杳没穿五行峰刚发的内门弟子制服,而是又掏出了她以前的外门青衣,站定在一尊燃烧着的锻造炉前。
    她低头看看手中剑身流畅、符文繁丽、哪哪都写满了贵气的九百万宝剑,又瞅瞅那公共锻造炉边缘已经不知道有几百年没清理过的黑色霉斑锈迹,上头甚至还残留着之前弟子熔断了的铁渣。
    就算并非剑修,正常人都做不出将这样一柄剑扔进去糟蹋的举动。
    “你怕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
    聂岚的魂体苦口婆心道:“炼器不就是这样,原本是一堆废铁,在千锤百炼之中重获新生,还能有比这更励志的寓言吗?”
    “可到底是天级法器,万一我铸坏了呢?”
    聂岚当即大手一挥,“铸坏了大不了到时候我重回身体,给你炼个十七八把法器,剑,锤子,戟,刀……还想要什么?你说。我都能给你造出来。”
    那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岁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目光最后在漂亮长剑上扫过一圈。
    也是了,她本就不怎么用剑,这把剑再好,到时候进了秘境,也无法提供给她什么有用的帮助。
    还不如跟聂岚赌一把,重铸一把更有效的法器。
    岁杳转瞬间下了决心,她按照聂岚的指示步骤,将宝剑置于沸腾的炉火之中。
    然而下一秒,岁杳突然感受到身后有动静,她让聂岚看着火候,自己回头看了一眼。
    “……”
    陆枢行站在公共锻造室入口,眼睁睁看着岁杳将自己送的剑一脸嫌(坚)恶(定)地扔进火炉,神情中似有晦色。
    第53章 聒噪魔头
    岁杳:“……”
    “我铸剑呢。”
    岁杳快速反应过来, 第一时间出声解释道,将掌心中被仔细用冰纱包裹的人面螣蛇内丹拿给陆枢行看,“你看, 附个魔,很快的。”
    陆枢行沉默了一会, 他垂下眼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跨步走进锻造室,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岁杳。
    “师尊听闻昨日渡劫之事,说感激师妹的仗义之举,吩咐我将这个交给你。”
    他嘴角微扬, 朝岁杳露出一个挑不出错的, 但哪哪都显得有些生分的笑容。
    “多谢师妹了。眼下事务繁多,改日我定备下厚礼,亲自道谢。”
    岁杳默默接过锦盒,又道:“你别误会,这剑等重铸完我拿给你看一眼,真是……”
    “剑已经是师妹的剑。”陆枢行却打断她, 语气肃然道:“师妹想要怎么处理都可以, 不必与我解释的。今日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先行告辞。”
    陆枢行朝她轻点下颌, 当即便转身离开了锻造室内,周围正暗戳戳围观看热闹的弟子们顿时议论纷纷。
    岁杳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魂魄暂时从剑中转移到另一块玉石载体上的聂岚看完全程,好奇道, “上一次在幽林的时候你俩不还蜜里调油吗?”
    岁杳无言, “你不会用形容词可以不用。”
    她转过身去看着火候, 片刻又没忍住问聂岚:“不是,他为什么又突然这样啊,我还以为已经和好了。”
    聂岚咂咂嘴,“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家小子本来就是这样的?”
    岁杳:“他对你也这样?”
    聂岚嗯地拖了一声长音,陷入回忆道:“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个时候为庆贺陆家大少摘得试炼魁首,在那场上封都的宴席上,我撞见过他一次,陆枢行当时好像就是在……嘶,我不记得了。”
    岁杳:“……下次想清楚再说。”
    聂岚:“总之,我见他的那次,感觉是跟传闻中的挺不一样的。所以之前你跟我说这是陆家那小子的时候,我还在惊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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