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杳点点头,先应了下来,“对了,我前面说得关于陆其鸣的那些事情,你……?!!”
    她余下的话音堵在喉口,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突然的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虚拢着覆在岁杳喉口,吞咽之间甚至能感受到掌心贴合着皮肤在轻微起伏。但因为根本没有施力,她体会不到任何窒息的不适感,只单纯是脖颈皮肤要烧起来似的温度,以及指腹接触带来的轻微痒意。
    岁杳有些莫名其妙,不禁身体向后仰了仰。
    陆枢行就跟个神经病一样,她后退多少就追上来多少,也不说话,只是张开五指轻轻在她喉咙口比量着。
    “……”
    岁杳突然想起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她撞见魔头在雪山上杀人。对方因为猎物被吓跑而迁怒到自己身上,在熊熊燃烧起来充斥着杀意的火焰中,陆枢行就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掐住她脖颈。
    只不过此时此刻,对比起在雪地上的滔天怒焰,岁杳望进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其中闪烁着复杂至极的情愫。
    那一次,魔头是因为受到陆师兄的本能影响,所以犹豫了杀她的举动。
    那么现在,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因为陆师兄的感情,还是……由他自己诞生的?
    “我知道了。”
    他低声叹了一句。
    岁杳问道:“你在干吗?”
    陆枢行放下手臂,面对面注视着她。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几下虎口,又蓦地握紧了,攥成拳垂在衣边。
    “没什么。”
    片刻后他再次恢复了往常的那样子,仿佛之前的种种反常只是错觉。耸肩到:“这样,我大发慈悲,让你高兴几天吧。”
    岁杳更加狐疑。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枢行抬手,隔空点了点还在房间里不知道密谋着些什么的陆其鸣他们,“等会天亮了,你就跟那伪君子说——‘清秋之底’,他知道该怎么做。然后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就行了,其他的……就先这样吧,我累了。”
    “哦,还有,你要是真想讨好我,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岁杳:“光说还不够吗?”
    “哼,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嘴里真假话混着说,本事尽用在骗我上了。”陆枢行抱着手臂一副早就看透的表情道:“漂亮话你留给等会去说给那伪君子听吧,反正他没脑子,会信的。但我肯定是不会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给哄骗的,因为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小骗子。”
    他仗着两人周围有坚固的隔音术法笼罩,恶劣地朝岁杳龇了龇牙。
    说罢,最后打量一眼外头的天色,陆枢行竟是真的配合十分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拱手让权的模样了。
    “……”
    岁杳再一次觉得魔头不对劲。
    无论是他留给陆师兄的那句话也好,还是他做出的种种行为,虽然逻辑不通或前言不搭后语还有该死的嘴硬是他一贯的神经病作风,但岁杳就是直觉不对劲。
    魔头隐瞒了事情,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
    岁杳无声凝望着那人合上的眼睛,心道等下一次入夜,必定要想办法撬开他这张嘴。
    不过,见此刻天光大亮,她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
    “陆师兄,呃……清秋之底?”
    岁杳试探性地朝面前的人说了一句,片刻之后,阖闭的眼睑重新睁开。
    那人看着岁杳似是顿了一秒,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笑容来。
    “师妹这是在做什么?”他笑道,“玩猜谜游戏吗?”
    第89章 清秋之底
    陆师兄是不知道吗?
    岁杳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直到陆枢行微微收敛了嘴角弧度,正色问道:“师妹这是……在替什么人带话吗?”
    “嗯。”
    岁杳点头,大概将眼前的情况跟魔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只要跟你说‘清秋之底’, 你就会明白的。”
    陆枢行肃下神情,皱眉凝思了片刻。
    “就形式来看,这倒像是一种拆字谜面,只是……水与火,未成熟的稻谷地……记忆中, 好像并不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有也是在凡界了。”
    岁杳也皱了下眉。
    一般情况下而言,以她对于魔头的了解来说,这人一向是不屑于搞这种文字把戏的。他厌恶痛恨过去的那个“陆枢行”,恨不得将所有的记忆都抛却,所以在这种时候魔头根本不可能文绉绉地来一句什么青禾之类的猜字暗示。
    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等会天亮了, 你就跟那伪君子说——‘清秋之底’, 他知道该怎么做。”
    魔头确信陆师兄知道这句话的涵义,那就说明这样事物或地点一定跟两者之间有联系, 不然他不会这么说。
    就像是某种只属于两个人的暗号, 双方约定好了规则,那么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即便是看到谜面也无法破解。只不过魔头是打死他也不可能去跟陆师兄约定个暗号的,所以, “清秋之底”一定是跟“陆枢行”这个人有关, 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段轨迹。
    这段经历被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没有任何文字的记载。所以岁杳不知道,旁人不知道,哪怕是“书中剧情”,也无法通过其推测出背后的意味来。
    魔头应该是为了瞒过天道,才会以这种方式向他们传达信息。
    岁杳想清楚这些,抬眼去看仍在沉思的陆师兄。
    “……”
    她有些迟疑。
    毕竟在陆师兄心中,魔头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疯子魔修”。或许以陆师兄的敏锐程度,也或多或少猜到了这个身份与自己的关联,但是他绝对不会想知道魔头的存在意味着什么的。
    岁杳抉择一番,最终道:“可能没有那么复杂呢,只是单纯的字面含义。”
    “字面含义?”陆枢行沉吟道:“清秋……难不成,是与‘秋月之宴’相对?秋月宴的举办地点在红莹场边缘,那么红莹场的底部,就是答案?”
    不过说到这里,他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只是,我曾经历练的时候路过殷虚界,彼时,聂家主邀请我去做客,地点就在红莹场东南边的聂家主宅。酒到酣时,他热情向我介绍殷虚界红莹场的来历,说是聂家上一任的家主亲自从北边极寒之地寻来一批悬浮灵石,倒灌以河堤之水,凭巧夺天工之技巧将场地悬架于河川之上。每逢秋日,水位上涨,若是游人于此时立于红莹场上,便如同凌空畅游在河川之中,景色美轮美奂,令人心醉。”
    “而若‘他’口中的答案是源于红莹场的底部,那里尽是些堆积着的建筑构造与悬浮灵石。聂家主曾在酒酣时吐露过烦恼,说常有些手脚不规矩的修者,会趁着守卫放松时溜进红莹场下,偷拿些零件来谋取利益,只是因为那些零件不像是悬浮石般珍贵难得,寻常铺子里便有得卖,所以此类行为屡禁不止。”
    岁杳怔了一下,“聂岚亲口告诉你的?”
    陆枢行也为她直呼其名的方式感到几分诧异,“师妹你知道聂家主吗?也是,先前我送你的那把剑便是出自神匠聂氏之手,是当年我替殷虚界解决了邪魔入侵的事件,聂家主坚持要将如此珍贵的法器予我的。”
    岁杳想起来,之前聂岚跟她说起陆枢行的时候,还要费老半天才能从记忆中寻到这么个人——当然主要原因是他魂魄受损,也怪不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么段故事。
    岁杳点点头,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听见陆其鸣的房间中再度传来动静,像是那魔修要离开了。
    于是拉着陆枢行走远了些,轻声道:“没事,你慢慢想。”
    说着,仔细收敛好气息,眼看那魔修如来时一般悄然从门后离开了。
    现在还是大白天,就算再着急,也只得暂时放放魔头的事情。
    岁杳脑中思维飞速转动着,至少他们现在已经明确了,陆其鸣确实与魔修有勾结,并在密谋着针对秋月宴上的阴谋。
    她正一件件事情地理清楚,下一秒却感受到自己手臂被一股力道握住,陆枢行猛地将她扯离原地,厉声道:“小心!”
    踉跄着退开几步,岁杳眼看着上一秒自己所在位置一处明显的术法攻击残留痕迹,沉下脸色。
    陆枢行缓缓松开她的手,肃着面孔看过去。
    “陆其鸣。”他没有用敬称,而是以全名来称呼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弟弟,“这就是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吗?”
    “啊,抱歉哦,兄长。”
    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扉上,陆其鸣无辜状耸了耸肩,“我开始不知道是你跟‘贵客’,还以为是又有袭击魔修在门口蹲我呢。所以下意识便攻击了,怎么样,你们没伤着哪里吧?”
    陆枢行目光沉沉,神情肃杀没有丝毫的松动,“道歉。”
    陆其鸣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
    “说起这个,难道不是应该你们向我道歉吗”他盯视着门口的两人,“我好像记得,二位的房间是在五层的走道尽头吧。兄长不如解释解释,二位是如何在半夜横跨三层楼与大半个客栈,来到我这处地方的呢?”
    “你心里清楚。”
    陆枢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陆其鸣,你今后即将要走的每一条道路中,唯独此刻你选择的这条,是最愚蠢的。趁着如今事态还可挽回,即使悬崖勒马。”
    岁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也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的陆枢行心中,他弟弟还就只是一个有时会过于钻牛角尖的要强小屁孩。正常人看见自家弟弟跟魔修混在一起,第一反应也就是制止他而已。
    陆枢行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个性子稍微差劲了点的少年,将来会一手造成他悲惨命运的开端。
    果然,听见这话之后,陆其鸣脸上闪过一丝讽意,不过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淡淡道:“兄长在说什么啊,我走哪条路了,我怎么没听懂呢?”
    “你还有机会去……”
    ——“啊,头好痛。”
    突然,岁杳抬手捂住自己额头的位置,以近乎棒读的语气道:“好歹毒的术法,我受伤了。”
    说着,在陆其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径直朝着侧方栽倒下去。
    被接在臂弯中,她抬手扯住陆枢行的衣袖,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孩子不能惯着,往死里罚他。”
    第90章 家法
    感受到手臂上靠过来的重量, 陆枢行有一瞬间的慌神。他下意识搂紧岁杳,但很快,便听见一句单向传音这样说道。
    陆枢行顿了顿, 总算是觉得那口气缓上来了。
    “……这种手段未免有些掉价了,这位, 贵客。”
    另一边,陆其鸣沉默片刻,看过来的神情有些嘲弄,“那不过是小范围的防御法术而已,就算是刚入门的修士, 稍微戒备点也能够躲过去。难不成, 你是连小孩子都不如吗?”
    岁杳:“对。”
    陆其鸣:“……”
    他似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口气,刚想要继续反驳,却听见后一秒自家兄长开口道:“出言不逊,冒犯客人,按家法当鞭责四十——你可以自己选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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