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领主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北领主则皱起浓眉,将信将疑:“从没见过这号人,你确定她也在计划内?”
    “聂家人已经暴露了,那管事正往红莹场的位置逃过来,你们不需要去找一下吗?”
    岁杳并未理会他们的怀疑,平静道:“如今不过一个元婴修士罢了,也值得两位领主如此大费周章?该不会是根本无意搅这趟混水,所以随便找个由头将自己摘出来吧?”
    “啧,你这小丫头说话还真是难听。”
    北领主大掌一拍怒道:“我等当然是要踏平正道,杀光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行了,老匹夫。”
    南领主睨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在岁杳的身上,“既然这是‘那边’的命令,不用我们管了,我们也乐得轻松。只是,我可得提醒你……你最好小心点,这小子的能力有古怪。”
    “再古怪又能怎样?他中了枯煞,没什么日子好活了。”
    北领主冷哼一声,“还得是你们会领功劳,人是我们抓的,毒也是我们下的,结果你一来就直接把人给带走了,多轻松的活啊。”
    枯煞?
    岁杳垂下的手指下意识死死握住陆枢行,她意识到,从身后人的皮肤上传来阵阵不正常的寒意。
    岁杳知道这种毒。
    事实上,枯煞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恶毒诅咒。
    以人血为引,被种入身体中的那一刻起,自皮肉之下开始一寸寸溃烂腐蚀,直到五脏六腑悉数衰败,人体像是被扎漏了的水球,灵气外泄枯竭而死。
    她余光瞥见陆枢行侧肩处的伤口,心道果然。
    上辈子陆枢行流落聻狱之底,有看不惯的毒修故意给他种下了这样的诅咒。一众大小妖魔都在等着看他被抽成人干的好戏,可等了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除了枯煞发作时的恐怖反应之外,他竟是再无其他后果。
    妖魔们并不清楚陆枢行的体质,他们也不知道,枯煞虽毒,可那扎根在他血源深处的火,却是这世上千万种恶毒术法加起来也比不上的存在。
    说得通俗点,若是将人比作画着不同图案的纸,那枯煞就是蜿蜒的墨色颜料,可以轻易将其他色彩给污染,且这过程不可逆,任何只要沾染上的纸都会被它染色。
    而,背负着黑火的陆枢行,是高饱和纯色黑纸。
    “……”
    枯煞虽然前期有些难熬,但对于陆枢行来说,迟早会在体内被吸收分解掉,不是什么大问题。
    岁杳稍微放下了点心,她目光盯视着那两名魔主离去的动作,确保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
    “现在情况很复杂,你先跟我走吧。”
    她偏头朝着陆枢行这样说道,却发现那人面目被暴雨浸湿,虯结的发一缕一缕披下来,神情晦涩看不真切。
    陆枢行许久没有说话,他视线固定在地上一处积起来的水洼中,出神似的动也不动。
    岁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枢行以近乎缓慢的频率眨了一下眼睑,几滴水珠顺着滚落下去,与水洼融为一体。
    “刚才我身体里的那个魔修说,‘他’,是我的未来。”
    岁杳怔了一下。
    “他……”
    “师妹。”
    陆枢行头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他在暴雨中抬眼,视线直直地望向这个方向。
    不间断的雨珠连成一片坠下来,滑过他面颊,明明表情还算是平静,却有种是在流泪的错觉。
    “师妹,”他沉声又唤了一遍,“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07章 川剧变脸
    “……”
    岁杳其实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她伸手拉了把陆枢行的袖口, 想着先离开这个凶险之地,再从长计议。没想到的是,后者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 下一秒,却反手握住了岁杳的手腕。
    两人的身型顿停在荒林边缘, 陆枢行视线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她背影,轻声问道:“师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说他是陆枢行……那我呢?我又是谁呢?”
    “……”
    暴雨之中,岁杳用力握了握对方冰冷彻骨的手。
    “真相是残酷的。”
    最终,她注视着眼前的雨帘, 这样回复道:“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活得痛快, 陆枢行,所以我没有选择告诉你这些。”
    她话音刚落,浓黑的天穹深处蓦地炸响一声滚雷!
    黑云翻滚击落在地面,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在厉声警告着什么。
    站定于大雨中的两人却未做出任何躲闪之举,良久, 陆枢行摇了摇头。
    “我不畏惧于痛苦, 我想知道真相。”
    “既然如此……”
    岁杳说道,“我会将记忆分享给你。”
    话音刚落, 她感到身后那股拽着自己的力道猛然缩紧, 一道完全相同的声线气急败坏地响起来。
    “你疯了吗!?你在想什么,你让他搜你的魂!?”
    岁杳并不意外于魔头的突然出现,她之前就看出来了,自从来到殷虚界之后, 惯常以“昼夜轮转”来区分灵魂的判断方式失效了。
    “不是搜魂, ”她偏头对上魔头的猩红眼珠, “还记得之前的麓山秘境传承吗?我可以利用媒介,‘共享’给你们我的记忆。”
    “……你、们?”
    魔头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边她的话语,刚想要说什么,下一秒听见上空雷鸣声骤然转变。
    他原本就显得狰狞的表情愈发恐怖,抬手将岁杳往身边的位置扯,边阴沉地抬起头看向夜幕。
    “狗东西玩不起。”
    魔头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想给‘我们’看什么呢,嗯?所谓的真相,这世界的面目,我看得可太多了。”
    岁杳同他一起抬头看向仿佛酝酿着无尽怒意的天穹,“如果你真的不想让陆师兄知道这件事,那就不该告诉他你是谁。”
    “然后那让伪君子真的变成一个头脑空空的蠢货,无知又无畏地活下去?”
    “凭什么?”魔头短促地嗤了一下,“凭什么他‘陆枢行’就能这样活着,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他那狗日的天之骄子大少爷。凭什么他能高高在上地说出‘只有怯弱无能之人才会堕魔’这种话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经历过,像条空有其表、无能吠叫的蠢狗。”
    岁杳沉默了一秒,“他是蠢狗,你是疯狗,我真是何德何能摊上你们这对卧龙凤雏。”
    她摇了摇头,“不过早晚有一天你们得知道这真相的,所以我也不会去怪你为什么跟陆师兄说这种东西。世人都可以无知地活,但是我们不可以。”
    岁杳再一次沉默下来,浓黑的天穹深处翻涌起风暴,宛如一双双睁开的眼睛,毛骨悚然地盯着这片世界。
    “天道”并不会直接出手。
    如果岁杳没猜错的话,就算是“它”,也必须要遵从这片土地的规则。所以在那个时候,“它”才会挑着两人渡劫的时间,不惜降九九天劫也要弄死他们,因为这是天道唯一能够光明正大杀人的机会。
    而此刻,在无人渡劫的情况下,它显然是在创造某种机会。
    “看来有人遭殃了。”
    魔头冷笑,目光如炬瞥向另一头哀嚎遍地的红莹场。他正想要做什么,身形却在原地晃荡一瞬,连带着面色也惨白起来。
    “枯煞。”
    岁杳早有所料地扶住他一只手臂,“虽然迟早会被分解掉,但这幅身体终究是第一次种毒。”
    魔头却不顾自己的负面反应,以几乎扭断自己脖颈的幅度偏头看她。
    “你之前跟我说,让我别再问你的这些事,还扯了一堆什么预言者什么惨死的。而现在,那蠢货不过是示弱两句,你就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岁杳:“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先发的疯,我能现在告诉他?”
    话音刚落,她却眼睁睁看着面前人收敛了神情中的癫狂,垂着眼睑望过来。
    “我明白了,原来在师妹心中,还是因为看在那魔修的份上,才顺带想起我的。”
    岁杳:“……”
    岁杳:“……你们下次换人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招呼?”
    她瞪着眼睛看陆枢行在原地川剧变脸,此刻竟是无比怀念起先前起码还有个“日升日落”当参照物的日子。
    魔头不知何时起绷着个脸,一脸凶相地要等一个说法。而陆师兄也不再笑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莫名渗人。
    岁杳额角青筋都快透出来了,她听着头顶上方盘踞着的震天雷鸣,又看着眼前隔一会就换个人出来朝她质问的陆枢行。
    就算已经决定了将记忆共享,可眼下,无论如何也不是个好地方。
    他们在荒林边缘的位置耽搁太久,不说周围虎视眈眈的魔修,光是千旭要是见她去这么久不回来而亲自找过来,麻烦就已经够大的了。
    岁杳嘴唇动了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晕倒!晕倒!】
    “……”
    暴雨遮蔽了视线,一时也有些分辨不清眼前的是哪个陆枢行。只知道那人目光沉沉地最后看过来一眼,随后,便因为枯煞所带来的副作用与言灵的施加效果,闭上眼睛栽倒下去。
    岁杳动作粗暴地扯过陆枢行腰间的储物袋,将活物空间中的聂岚与聂深往边上挪了挪,接着没好气地把陆枢行也给硬塞了进去。
    一人带着三具“尸体”,她顺了顺气,朝着红莹场的高台赶去。
    “剧情”无法直接抹杀他们,所以,会想尽法子推动爆发在殷虚界的这场魔域战争,利用修士之间的杀戮与争斗来除掉他们。
    而在之前,从千旭那里得知了魔域的目的与部分计划之后,岁杳就一直在心中构思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直到看见被建造在聂家主宅的那间连通聻狱与殷虚界的锻造室之后,她想,或许有可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混乱中,带着陆枢行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108章 将计就计
    在以东璃派为首的各大宗门收到传音赶来之后, 南北疆的魔主与大小魔修同样加入战局,再加之千旭与“天道”这两根搅屎棍的介入——至此,原本简单的一场“偷袭”, 彻底演变为两片疆土之间的斗争。
    等岁杳拖家带口地赶回红莹场的时候,就听闻了有几个倒霉宗门弟子被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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