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自当年从边关回来开始,就一直为人称赞,这么多年行事从无疏漏,渊清玉絜,犹如芝兰玉树。
    即便是明楹现在已经认回了明氏,并非是当真的皇室血脉,但是毕竟曾是宫中的公主,这一点是无可指摘的。
    这么一桩传闻出来,对于傅怀砚的声名必然有损,言官的责斥上书也不会在少数,御史台那边就算是再向着太子,也必然要有上奏奏明此事。
    毕竟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德行有亏。
    谁不知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是东宫中人迟迟都没有出面,也有人从此举中琢磨出味来。
    只是并未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傅瑶在家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夫君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目光有些呆滞。
    她呆坐在小榻上,脑中开始细细回想着之前的细节。
    她原本以为,皇兄是因为之前国子监祭酒大人才对明楹多关照几分的,何曾想到过,居然是明楹与皇兄有私!
    傅怀砚在她的心中,一向都是高高在上,几乎冷淡到不近人情的储君,从来都不像是有什么私欲的模样。
    她还曾经想过,这样的人,即便是日后成了亲,恐怕也是无心于儿女姻缘,清心寡欲几近让人觉得他在之前的佛寺中堪破了红尘。
    傅瑶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么一个人,居然也会有为了私欲而有悖人伦的时候。
    现在仔细想想,恐怕就连之前东宫的那个珍藏……也是明楹。
    她还在明楹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一点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之前在花朝宴的时候,傅怀砚将檀珠给明楹暂为保管,傅瑶也只觉得皇兄对明楹有些太过重视了些,倒也并未多想,何曾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傅瑶此时目光呆滞,却又突然想到明楹已经不在上京许久,夫君在上京暗中帮着寻了寻,始终都没找到下落。
    皇宫中却又没有任何人在意的样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想到这里,突然又有些理不清楚了。
    傅瑶坐在床边,叹息一声,也没有再过多想着什么。
    毕竟这件事,也并非是她可以干预的。
    现今,也只能希望太子皇兄对明楹还是有着些许怜悯,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生出厌恶。
    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时近夤夜,明宅上下却又灯火通明。
    关乎东宫储君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上京氏族,明氏自然也不在其外。
    甚至这件事,与明氏也是息息相关。
    明易书在屋中踱步,眉头紧锁,手指紧握成拳在另外一只手掌之上捶了一下。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问身边的吴氏道:“你当初前去宫中找阿楹,你瞧瞧,若是日后她嫁入宫中,你这个做伯母的,到底要怎么面对她?明氏本就有愧于她,你还带着阿微前去找她,你让我日后到底要怎么下去见阿峥?”
    吴氏倒是有些满不在乎,反唇相讥道:“这个时候你开始想到你的兄弟了,当初圣上要娶你弟妹的时候你不也是一声都不敢吱?况且谁知晓明楹会与太子殿下有关系?你想到过吗?东宫太子妃的位置谁家没想过,我就是想为微儿谋个好前程,又有什么错?”
    “她是明氏女,身上流着明家的血,我当初想的是,若是能凭借从前的关系,让微儿嫁进东宫,也能顺带帮着她谋个好姻缘!”
    “但……”明易书眉头紧皱,“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过就是个没有什么名分的公主,你前去找她,她又能帮得上什么?”
    “微儿生得出众,就算是能在东宫那位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说不得就入了那位的眼,”吴氏讥笑,想着当初的场景,“谁能想到你的好侄女倒是有本事,就能和东宫那位扯上关系,啧,和她娘亲还当真是一路的货色。”
    明易书听不下去,忍不住斥道:“当初的事情,又与弟妹有什么关系!你真的是……尖酸刻薄至极,当年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弟妹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何曾有过半分刻意为之!”
    “这谁知道呢,谁不想嫁进宫里呢。”吴氏丝毫不退让,“你方才倒是打得好盘算,还想着明楹能嫁进宫里去,且不说她的身份能不能,就说太子对她看着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意的样子,说不得日后的皇后是谁呢,你倒是先一步谋划起来了,可笑至极!”
    “就她背后没有半分依仗的样子,你以为东宫那位是个傻的?这件事一出,多少言官要叱骂,我瞧着明楹日后就算是连个妃位都未必有,你还真当皇家之中有多少感情?”
    “你啊,就庆幸从前和你那个好侄女没什么来往吧,说不得以后还要迁怒到你的身上!”
    可以预见的就是天下的纷纷扰扰,太子的确是坐稳了储君的位置不假,但是这甚嚣尘上的骂名,他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为君者图的不就是贤名,日后流芳百世,他为人敬仰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件事上不检,当真就能心无芥蒂?
    这件事各人皆有些计较,只是东宫那边却又迟迟传不出什么动静来,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
    只是还有些人在想,这位明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傅怀砚这样的人为之折腰。
    不少人想着前去春芜殿中瞧瞧,却又始终无果。
    殿中并无旁人,只有一位宫妃。
    天璇殿内此时众宫女都噤若寒蝉。
    傅玮在殿中咬牙切齿,“之前我就瞧出不对劲,果真如此!废太子一事为什么迟迟都没有下文,母妃,父皇不是说若是废太子之后就让我做太子么?怎么这么迟都没有结果?”
    容妃手中捏着帕子,悄然摇了摇头,“我这边也没有消息,前朝那边态度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站在哪边。按照道理来说,东宫传出丑闻,总该有些人一同请求废太子的,也不知晓到底是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傅玮面色焦急,“那外祖家那边呢?废太子的折子上了吗?”
    “上是上了,”容妃揉了揉额头,面露难色,顿了片刻接着道:“但是你外祖前些时候偷偷传了信过来……那折子还是送到了东宫的。”
    送去东宫?
    实在荒唐,废太子的折子还是被送到东宫?
    傅玮有点儿愣,随后面色涨红地问道:“那么多的骂名,都没有办法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圣上现在还在,东宫又失德在前,都不足以撼动他的太子之位分毫?
    何其荒谬!
    傅玮猛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随后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对容妃道:“母妃这段时日,都没有前往明宣殿侍疾吗?”
    容妃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现在的明宣殿,哪里是我可以去的。我儿,你现在不要想着太子之位了,现在朝中局势不明,你外祖都有些寸步难行,咱们也只能先……”
    她缓缓地吐出剩下的话,“明哲保身吧。”
    ……
    明宣殿。
    殿中药草的香味浓郁到了几近呛人的地步,傅怀砚却面不改色地穿过殿前的屏风,他面上带着笑意,闲庭信步一般地走在其中。
    显帝面容枯槁地躺在榻上,看到傅怀砚进来,面色有些慌张,刚想唤李福贵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几近失声,只能听到嗬嗬的沙哑声音。
    傅怀砚环顾四周,轻声笑道:“父皇是想叫李公公?”
    他顿了顿,“父皇有什么要事,与儿臣说就好。”
    显帝眯着眼睛,艰难地从嗓子之中挤出几个字:“朕不是已经废……太子,你,怎么会到这里?”
    傅怀砚垂眼,看着面前的显帝,“父皇久未处理政事,大概是忘了,起旨之后,一向都要经过中书门下审核,尤其是废太子这样的大事,自然还要由政事堂经手,而政事堂的最终决议权……”
    他耐心地为显帝解惑,“是在儿臣手中。”
    废太子的决议,最终也不过只在他股掌之中罢了。
    显帝浑浊的目光猛地开始晃动,目光中满满都是不敢置信,随后猛地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顾不上方才的话,干瘪的手指在床边摩挲起来,好似在找些什么。
    傅怀砚随手在旁拿过一个小瓷瓶,“父皇是在找这个?”
    显帝目光亮了一下,口中断断续续道:“药,给朕……药。”
    “看来父皇对于国师还真的是,倍加看重。”
    傅怀砚随手将手中的瓷瓶丢在一旁,珍稀而昂贵的瓷瓶落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色丹药滚落在地,滴溜溜地转动着。
    他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拿出巾帕在自己的指间仔细地擦拭了几下。
    显帝看到瓷瓶碎裂,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傅怀砚,用自己沙哑的嗓子喊道:“来……人!”
    傅怀砚姿态闲散地站在殿中,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垂着眼,巾帕拂过自己的指间。
    显帝唤了许久,外面也没有丝毫动静,偌大的明宣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和傅怀砚。
    对于这个儿子,从他出生开始,显帝就一直不喜欢,只因为他是个凶命,又太过早慧,显帝曾不止一次地要废太子,原本把他丢到边关,任命他为前锋,嘴上说着是即便是皇室血脉,也与战士共生死,心中却是想着他说不定就此死在边关了。
    谁知道,傅怀砚不仅没有死,还带着击退匈奴,避免鏖战的功绩回到了上京。
    自此之后,废太子就越发困难。
    因为在边关的时候,傅怀砚亲临战场,作为前锋,培养了金鳞卫。
    原本显帝不过以为只是小打小闹,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功夫,金鳞卫就成为了一只几近可以震慑群臣的军队。
    当初傅怀砚前往边关的时候,自请了一道旨意要练兵,显帝觉得他作为前锋,多半是回不来了,所以为显仁慈,就准了。
    谁能成想,这一个决议,成为了日后傅怀砚坐稳东宫的依仗。
    金鳞卫只效忠太子一人。
    显帝想起从前,悔恨之心交错,他猛地呕出一口血,落满在枕边的明黄色布帛之上。
    他缓了很久,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才哑声道:“你犯下如此大错,与自己皇妹有私,政事堂那边怎么可能还能如之前那般向着你!到时候来的就是天下骂名,你以为你坐得稳储君这个位置?你太过天真!”
    “天真的,应该是父皇才对。”
    他轻描淡写地笑笑,“大概也只有傅玮与王氏才会当真相信父皇还能撑到废太子的那天,不过也是,蠢货常常三两同行。政事堂那边也不过是为了利往罢了,难道父皇当真以为,他们宁愿跟从重病在床的您?”
    显帝之前上了一次朝,朝臣哪里能看不出来,圣上不是长寿之相,恐怕已经不久于世。
    剩余的皇子要么年纪尚小,要么就是如六皇子一般是个酒囊饭袋。
    更何况傅怀砚有金鳞卫在手,纵然是在这个时候传出这样的消息,但是总归也并非是亲生兄妹,说是有悖人伦,但说成是报答从前恩师之情,也未曾不可。
    毕竟明楹也已经认回了明氏,是明氏女,又是从前太傅遗孤。
    两厢比较之下,自然心中有了考量。
    重臣与氏族都不敢说出什么话,那些小官就更是,只当自己全然不知晓这件事。
    只有些言官怒斥太子此行实在是不堪大任,怒写檄文上奏此事,也不过都是入了东宫而已。
    显帝从未想到傅怀砚已经对朝政把持到了这种地步,指着他:“你……你!”
    他皱着眉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后又是猛得一口血呕出。
    显帝现今已经到了灯尽油枯,昨日传召宫妃前来的时候,也是口中呕血,吓得宫妃只是披了件外衣就匆匆出去,花容失色地传召太医。
    昨日当晚,太医院的医正前脚离开明宣殿,后脚就前来东宫,直言圣上现今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只怕就是这一两日了。
    此时明宣殿中灯火亮如白昼,过往浓重的龙涎香的气味被药味覆盖。
    傅怀砚姿态随意地站在显帝面前,垂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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