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听我说,广陵刺史从前与父亲有旧,是个正直的父母官,广陵距离这里并不算是很远,你拿着这块令牌去,有霍氏作为担保,很快就可以见到广陵刺史,前去上告此事。”
    绿枝像是收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手猛地缩回去,她又惊又怕,猛地摇了摇头。
    明楹看了看院门外,“若如大娘所说,那么这些人的目标是我,你们现在藏起来的话,未必不可以逃出生天。你们带着银钱和来福,前往广陵,若是来得及的话,还能救下我。”
    她说完,将怀中的来福放到红荔怀中。
    红荔与绿枝躲进了厢房没有多久,小院的门就被猛地踢开。
    小院是木门,根本承受不住什么,只是一脚,顷刻之间就洞开。
    院门外三三两两站着十数个官兵,为首的正是今日在衙门之中看到的那个小卒,他面上还带着一些笑意,对着明楹道:“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明楹面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似是有些疑惑,“今日户籍的事情已经解决,不知道几位官爷前来这里是?”
    小卒哈哈笑了两声,“也不知道小娘子你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不明白?事到如今了,咱们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自然是官老爷心地仁善,瞧着小娘子你孤苦无依,给你谋了个好去处,总比你留在这小小的垣陵好!”
    小卒洋洋自得,对着明楹道:“那可是芜州刺史,整个江南地界也是排的上名的官儿!小娘子若是识相,现在就好好和我们走,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毕竟小娘子这细皮嫩肉的,若是当真让我们这些粗人磕着碰着了,日后那刺史大人说不得要多伤心呢!”
    原来是芜州刺史。
    显帝在时,不少地方官吏都以美人卖官鬻爵,用来谋求仕途,明楹之前选择垣陵的时候,是知晓广陵与姑苏刺史皆是刚正不阿之辈,芜州反而被她忽略了。
    她心下有了几分计较,面上却不显。
    官兵现在已经包围了整个小院,即便是她想反抗,也根本是无济于事,不如先过去再做打算。
    垣陵不大,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县丞府。
    垣陵县令大概也在垣陵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府邸在这小城之中显得格外奢华,只远远瞧着就颇为有气势。
    甚至门口立着的还是两只麒麟,这原本是逾矩的,但是因为是在小城之中,倒也无人管着这些。
    府邸里面四面都是抄手游廊,清泉绕阶,池馆水廊坐落在湖面之上,假山嶙峋,檐角上面还挂着灯笼。
    此时到了夏日,院中郁郁葱葱,只是布设的人大概只知晓用名贵的草木,不知晓疏密有致,草木堆在一起,看着有些乱糟糟的。
    此时日头还早,灯笼空落落地挂在上面,被风吹着晃荡了几下。
    站在明楹身边的小卒嘴中嘀咕着:“还真是邪门,怎么这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的确,这样的庭院,周围原本应当会有洒扫的仆人,又或者有些家丁,再不济,也还有些人经过。
    但是这里上下,却又像是空无一人的模样。
    旁边的小卒也忍不住接道:“是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老爷家里的宋姨娘不是一向最喜欢出来逛了吗,况且以往院中不是有些扫地婆子吗,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为首的官兵拍了下方才说话的人的头,以目示意了一下明楹,“没瞧见吗?这件事对于官老爷可是重要得紧,自然是人越少知道越好,将院中的这些人遣了出去也是自然!”
    方才说话的小卒连连应是,可是半晌了,却又在琢磨。
    “诶,但我怎么总觉得,这天气有些凉飕飕的,现在不是已经过了小满吗?”
    这话倒是没人接了,为首的官兵懒得应声,只是抬了抬下颔,对着明楹道:“官老爷在里面。”
    一边说着,一边还假模假样地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从方才开始,明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她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她看着前厅敞开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心间突然开始跳动起来。
    她腕上的小珠落在她的腕骨上,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声响。
    里面是那个袁县令?
    又或者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芜州刺史?
    直觉却告诉她,这里面的人,或许并不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
    她此时不如方才那般冷静,手指在袖中很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时近夏日,院中远远地传来蝉鸣,遥远得好似响彻在天际。
    好像是周遭突然传来嗡鸣声,又像是潮涌,将人顷刻之间卷进其中。
    在明楹踏入前厅的那一瞬间,前厅的门应声而阖上。
    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熟悉的檀香味在一瞬间就浸入明楹的感官之中。
    她倏然抬起眼,只看到昏黄暖烛之下,有人身穿素白云纹锦袍坐在雕花檀木椅上。
    冷白修长的手指正在随意把玩着颜色深重的檀珠,圆润的檀珠在他指间滑过,愈发衬得他手指白皙,虽然只是随手把玩,可却不期然带着旖旎的意味。
    他一向都从容,从前在宫闱之中是这样,现在在这布设奢华却杂乱的县丞府中也是这样。
    清贵无双,昳丽非常。
    流畅的下颔线在灯火下显出一道阴影,而冷白的肌肤则是几近暖玉一般的色泽。
    而他随意看过来的瞳仁,却又是晦暗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
    此时这个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不是什么芜州刺史,也不是什么垣陵县令。
    而是她曾经的皇兄,如今的新君傅怀砚。
    明楹感觉自己的心间好像是被猛地抛进了水中,稀释开来的情绪让她几近分不清自己此时是惊慌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这个她以为日后必然是大权在握,美人环绕的人,居然在此刻,来了垣陵,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从来都没有设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他。
    明楹恍然之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此时的动作,傅怀砚目光晦暗了一瞬。
    他起身,抬步走过来挡住她的退路。
    檀香味在顷刻之间铺天盖地而来,笼罩在明楹的全身。
    傅怀砚俯下身来,看着明楹,缓声问道:“皇妹现在还想逃到哪里去?嗯?”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小年快乐,紧赶慢赶不能卡在前面,写到了这一章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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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这月余的时光转瞬而逝, 在江南的朦胧细雨中,明楹其实有时会想到他。
    毕竟无论是在少年初见时,还是后来那日她下定决心夜赴东宫, 都是细雨时。
    世人口口相传的那个少年储君, 弱冠登基的新君, 却又是曾与她肌肤相亲的皇兄。
    远在千里之外,她以为,或许余下的日子,自己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可是现在却又在她的咫尺之距, 俯身靠近的时候,漆黑的瞳仁中分明情绪不显, 却又带着她可以感知到的晦暗。
    尾音逶迤,飘飘摇摇落在明楹的心间。
    她的思绪好像是潮湿的江南雨,来路不明, 点点滴滴。
    她曾听很多人提起过他的声名, 恰如松风朗月, 但道听途说者, 始终没有办法描摹一二。
    明楹大概比谁都知晓,他从来都不是如他人口中所谓的那般光风霁月, 无欲无求。
    明楹此时不避不退与傅怀砚对视,她轻声开口道:“皇兄现在已经高坐明堂,当初将我送离上京, 难道不是因为太子选妃,想要避人耳目?”
    她手指攥紧了一下,“所以我离开上京, 于我于皇兄都是成全, 不过只是两全其美罢了, 皇兄现在又何必质问于我?”
    傅怀砚低眼看到她腕骨上面带着的小珠,随后问道:“皇妹以为孤要娶谁?”
    明楹想了想,然后回道:“之前我伯母其实来春芜殿中寻过我一次,想着让我的堂姐明微能在皇兄露个脸,但其实以明氏的地位还有堂姐本身,要进入礼部的名单都是顺理成章。”
    她顿了顿,“还有之前在宫中遇到的宋氏嫡长女宋湘仪,出身名门又素有贤名,京中都有传闻日后的东宫太子妃之位多半要落在宋氏——”
    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条理清晰地阐述。
    傅怀砚看着她,几近被气笑了。
    他垂着眼睑,随手将手腕上绕着的檀珠放在一旁,然后倏然抬手抵住明楹的颈后,俯身吻了下来。
    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庭外的蝉声瞬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好像是被什么阻隔一般,只剩下些许细微的嗡鸣。
    明楹的脊背贴着一张小几,她稍稍颤着眼睫,看着此时的傅怀砚。
    之前晦暗的情绪在此时消融,他似是无奈,却又更像是甘拜下风,束手就擒。
    此时的吻带着惩戒的意味,清晰的战栗感一点一点地攀附上明楹的脊背间。
    他轻而易举地抵开明楹的齿间,手指也顺势抵进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傅怀砚的手指有点儿凉,因为时常绕着檀珠,带着檀香的味道。
    从上京一路赶往江南的时候,傅怀砚曾经无数次想过问她,到底有没有对他动心过,当初离开的时候,又有没有片刻犹豫。
    可是他到了垣陵的时候,看到明楹真的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最终就只剩下喟叹一声。
    甘拜下风。
    他不在意。
    无论是不是对霍离征动心也好,还是只当与自己之间是交易也好,他都不在意。
    哪怕是这样,他也认了。
    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用了月余的时间处理好京中的事情,那些流言根本侵扰不到他分毫,即便是在东宫看到檄文怒斥他有悖人伦的时候,他的心绪也不曾起过一丝波澜。
    那些自持与淡漠,却又在见到她的瞬间消失殆尽。
    傅怀砚手指压着她的颈后,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他喉间压着一点儿细微的喘息,突起处上下滚动,与明楹十指交扣的手被他压在小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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