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见着明楹当真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意思, 又面上带笑对她道,小娘子与兄长看着就是人中龙凤, 日后就算是不在垣陵,也自有好去处,多出去闯荡闯荡也是好的。
    明楹只笑笑, 轻声道谢。
    倒是巷口的那位大娘,前些时候还经常前来小院,连着几日, 都好像是刻意避着她一般, 没有再出现在明楹的面前。
    一直到明楹叩开院门的时候, 大娘才前来开门,待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明楹的时候,手在门栓上哆哆嗦嗦了半天,看着这样子,是很想将门重新阖上的意思。
    半晌了,才视死如归一般地对着明楹道:“小娘子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明楹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娘,温声道:“我与兄长明日就要离开垣陵了,还未多谢大娘这段时日的照顾,特意前来辞行。”
    大娘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觑站在明楹身后的人,连忙摆了摆手,“这这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不敢……不敢。”
    明楹看了看大娘现在的模样,心中大概猜到她可能是知晓了傅怀砚的身份,现在对上他才这样慌张。
    她心中略微思忖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大娘,先进去说话。”
    明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大娘原本也只是手在哆嗦,现在立马就变成了腿也在哆嗦了。
    她面如土色,又不敢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诶了一声,然后就同手同脚的往院子中走去。
    大娘的院子里有好几片菜圃,虎子正在提着有他半人高的洒水壶给菜浇水,瞧见院中突然进来了不是很熟悉的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把洒水壶放在一旁,跑过来躲在大娘的身后。
    悄悄伸出脑袋去看站在院中的傅怀砚。
    虎子的手抓了抓大娘的衣摆,他这段时日对明楹已经很是熟悉了,所以他想了想,怯生生地看着明楹,眼睛倒是很亮,小声问道:“这位叔父,是漂亮姐姐的夫君吗?”
    大娘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这个时候更为惨白。
    她甚至都没有敢去看傅怀砚的面色,只很僵硬地拍了拍虎子的脑袋,厉声道:“瞎叫唤什么,你先回屋里去!”
    虎子倒是很乖巧,虽然被教训了,也只是嘴巴稍稍一瘪,伸出脑袋又看了看面前的人,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往屋里跑去了。
    傅怀砚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明楹侧后方,抬起唇畔稍稍笑了一声。
    大娘感觉自己的心肝都在这个时候猛地颤了一下。
    这位传说中的陛下,不笑可怕,笑了,也可怕。
    她想到之前自己还在小娘子面前说她这兄长看着也没多少年岁,就算是当官恐怕也不是什么大官,不如早些到上京去,免得被那芜州刺史逮到,她当时想着,恐怕当真是做官,只怕也就是比县丞稍微大些。
    谁能想到,这么个人,居然是当今陛下。
    大娘就连袁县令都没怎么见过,寻常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侍弄菜地里的菜,她可是听人说了,上京城的那些贵人们,处死一个人和切瓜一般随意的。
    这位若是陛下,那岂不是更是如此。
    大娘活这么大半辈子了,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还能有一日能看到当今陛下。
    这可是陛下,就算是在上京城中,平头百姓都不一定能瞧见,就算是瞧到了,只怕也是远远地觑上一眼,哪里和自己一样,前些时候还拉着他扯东扯西,拼命地与他说那小书生有多好,说得上是良配。
    她此时还在心中暗自想着,幸好自己当初做媒的时候,知晓这个小娘子的兄长是个官老爷,觉得他多半是瞧不上垣陵的这些姑娘家,便也歇了做媒的心思,不然现在,只怕是有八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大娘哆嗦着手在自己手上的围裙上搽了一把,对明楹道:“小,小娘子莫怪,虎子年纪还小,拎不清,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这若是冒犯了小娘子和郎君,还请,还请多担待担待。”
    说话磕磕巴巴的,是当真被吓得不轻。
    明楹看了看傅怀砚,轻声问大娘道:“大娘是知晓我阿兄的身份了吗?”
    大娘连忙摇了摇头,摆手道:“不知道,草民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估摸着自己多半也是被察觉了,面色耷拉下来,又接道:“……家中上下,就只有草民一个人知晓,陛下若是要砍头的话,就砍草民一个的就好,我家中的儿子媳妇还有虎子,都不知晓,草民都瞒着的,谁也没说。”
    话本子里面,还有茶馆里面演的折子戏里面都是这样的发展,若是寻常的人撞破了权贵之中的秘密,多半就是要被砍头灭口的。
    傅怀砚看着大娘此时惴惴惊慌的样子,稍稍侧头,俯身靠近明楹,轻声问道:“……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孤看上去有这么凶?”
    其实他的姿态也不算是旖旎,靠近明楹也只是就这么问了一句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明楹还是忍不住想到昨日在窗台之上,他原本也只是就这么靠近耳侧,后来就——
    她想了想,小声回道:“大概。”
    傅怀砚哼笑了声。
    大娘瞧着他们正在这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更没有底。
    想着现在难不成是在商量,是就这么砍了她的脑袋,还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自己留个全尸?
    明楹对大娘轻声开口解释道:“大娘不必担心,只是此行毕竟旁人知之甚少,所以希望大娘对皇兄此行前来垣陵能保守一下秘密。”
    大娘一怔,想到了方才明楹对陛下的称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小娘子就不是什么守寡来的小寡妇,而是上京城的公主?”
    这么个身份,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前来垣陵?
    这只怕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尊贵身份,垣陵不过只是一个弹丸小城,何以能让千金之躯纡尊降贵屈居以此?
    大娘自己说着,都有点儿暗暗咂舌,之前明楹初来垣陵的时候,她也只是以为是位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命途多舛前来了垣陵,哪里想到过居然是位皇城之中出来的公主。
    明楹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起。
    傅怀砚在旁闻言,轻描淡写地回大娘道:“不止。”
    川柏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心中默默附和了一下傅怀砚。
    的确,公主确实不只是公主。
    还是陛下的小祖宗。
    *
    百里之外的芜州。
    江南之地富庶,芜州也同样是如此,虽然比不上广陵与姑苏,但是往来游人如织,加上商贸发达,尤其是纺织与盐业,各个都是油水多的行当,所以往来的商贾各个都是富甲一方,纵然大多数都聚集在广陵与姑苏,但是但凡这些人漏些在芜州,那也是一笔可观的油水。
    芜州刺史府更是极尽奢华,伫立在城中,远远瞧过去更是气势非凡。
    其中步步处处皆是极尽富庶之能事,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而成,哪怕只是一处庭院树木,也都是价值不菲。
    时近夏日,前厅之中早早地放起冰鉴,用以消暑。
    芜州刺史坐在酸梨木龙凤椅上,旁边两位仕女正在为他揉肩捶腿,而他则是一边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一边问道:“垣陵那袁培安不是先前就传信过来说在垣陵发现个好货色,怎么都这么些时日都过去了,没了下文?”
    芜州刺史名唤高阳,寻常在芜州,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说得上是权势滔天。
    他身边站着的侍从听到高阳这么问话,连忙答道:“奴才知晓大人多半是要问到此事,早早就前往垣陵打听了,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袁培安也是邪门,一点儿消息都没了。”
    侍从小心地觑了觑高阳的神色,随后很快又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了一个画轴,“话是这样说,但是之前那袁培安之前多与垣陵城中的那庄宅牙人有往来,奴才从那牙人那里搜到一张画像,多半就是袁培安口中的那好货色,奴才拿来给大人过目。”
    高阳原本只是兴致缺缺地接过,打开的时候,原本还在拨弄着手上的扳指,此时却忍不住稍稍坐正了些。
    他看了看画像,问道:“这人,现在可还在垣陵?”
    侍从听到高阳这话,知晓自家主子多半是来了兴趣,连忙答道:“奴才并未看这张画像,只是想着问问那袁培安的下落,旁的……也不知晓。”
    他很快又道:“奴才现在就前往垣陵去查!”
    高阳不置可否地嗯了声,随后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道:“的确是个难得的好货色,人若是还在江南,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官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直在陪外婆,抱歉晚啦,红包~
    第68章
    江南不同于上京与颍川那般多山地, 远远望过去连绵起伏,江南多平地,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明楹放下车窗的帘幔, 刚刚转过身来, 傅怀砚就握着她的手腕, 指腹碰了碰她的腕。
    明楹抬眼,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皇兄这么多日不回上京,言官们不会上奏弹劾吗?”
    纵然是新君再如何权势滔天, 旁人不敢置喙什么就罢了,但是邺朝的言官一向以肃清朝政为己任, 新君才不过刚刚即位就连着这么多日不上朝,即便是明楹再如何不通政事,也该知晓必然会有言官上奏奏明此事。
    恐怕也有不少人要因此焦头烂额。
    傅怀砚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腕, “弹劾孤什么?”
    明楹从前也读过不少关于这些的策论, 她想了想从前史书之中所载:“怠慢朝政, 不忙于政事。”
    傅怀砚闻言笑了下, 侧身靠近,缓声问道:“嗯?孤怎么没有忙于正事?”
    他靠得有点儿近, 明楹脊背贴近车厢内壁,她听出傅怀砚的意思,有点儿不好意思, 转开话题道:“芜州刺史若的确是为害一方的贪官污吏,那皇兄前去芜州,就是拨乱反正, 确实是正事。”
    傅怀砚随意地嗯了声, 然后手指顺着她的腕往上, 一路碰到了她的耳廓。
    微凉的指腹轻轻触碰了下。
    “既然是在说正事。”他姿态有些散漫,在她的小名上咬重了些,“……杳杳。”
    “耳廓怎么这么红?”
    他此时侧身靠近,此时又是夏日,纵然是马车之中放了冰鉴,也因为此时靠近而生了一点儿热意。
    他分明知晓,却还明知故问。
    是在故意撩拨,偏偏还不挑明。
    明楹小幅度地推了下他,多少都有点儿气恼:“傅怀砚!”
    傅怀砚闷声笑了声,因为靠得近,所以明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胸腔轻微的颤动。
    他顿了下,又戏谑道:“孤的杳杳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明楹稍稍别开了脸,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好像是当真把人给惹恼了。
    傅怀砚好笑地扣上她的下颔,将她的脸转过来,“生气了?”
    他俯身凑近在她唇角上吻了下,“哄哄你。”
    明楹正色抬起眼睫看他,道:“……我方才分明与你说的是正事。”
    “孤知晓,自然是正事。”傅怀砚丝毫不厚此薄彼地在她另外一侧唇角上也亲了下,“是孤的错。”
    明楹见他这么从善如流,问道:“那皇兄错在哪里了?”
    傅怀砚手指在她下颔处蹭了下,“错在——”
    他声音稍稍压低了些,若有所思一般地道:“把杳杳说害羞了?”
    明楹抬手碰上他的手腕,然后想了想他现在的行径,小声道:“皇兄恐怕被弹劾的不仅仅是怠慢朝政,不忙于政事,多半日后还要加个昏君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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