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校门前的这条大道依然被挤得水泄不通,家长们个个占据有利地形,翘首以望。眼巴巴的等着自家孩子出来,即便是都穿着同样的校服,他们也能准确无误的认出自己孩子,亲昵的喊着小名,招呼到身边嘘寒问暖一番,最后满脸笑容的坐上不同的交通工具,绝尘而去。
    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提醒温可意,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但是好在,周惩懂,他能看出她眼里极力掩饰的悲伤和失落。
    她现在经历的,都是他以前经历过的。
    他会贴心的把她护在身侧,拎着她的书包,给她说笑话,讲今天班级里谁谁又出糗了。
    会逗的她笑眼弯弯,酒窝深深,开心到忘掉难过为止。
    马路中央车水马龙,喧闹纷杂,道边兄妹两人一里一外并排走着,残阳铺满身后把他们的影子照的一长一短,少年用不算高大强健的身躯给她格挡出一片岁月静好。
    今天有些不同,一直走到两排大柳树旁,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周惩的沉默寡言,让温可意很不习惯。
    去年一年,周惩长高了许多,像是嫩笋抽尖变成青翠挺拔的竹竿,她得使劲仰头抬眸才能看清他的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可意觉得他长的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青春期的男孩子,慢慢减去稚气,脸庞棱角逐渐分明,五官也愈发立体。
    被光影覆盖的脸颊上,没有往日肆意张扬的笑意,黑亮的眼睛格外暗沉。
    温可意主动拉拉周惩垂在身侧的凉手,开口问:“哥,你怎么没戴手套?”
    “我…”手上温热的触碰让周惩一僵,他停下脚步,转脸看她,薄唇微抿,自责愧疚感让他无法直视她充满关怀的雪亮眼睛。
    匆忙移开视线,他才说:“忘戴了,早上走的急…”
    说到这里,周惩偃蹇住口。
    没有温可意的提醒,他绝对想不起来出门要戴手套的。
    周惩手上的冻疮好几年了,他不注意保暖,年年冬天都会再犯,十根手指肿的和胡萝卜一样粗,除了温可意没人在意到。
    上次他送给她一个丑雪人,第二天她就还了他一双特别柔软温暖的手套。
    “那下次,我提醒你。”
    她用两手包着他的凉手,笑容明媚,眼睛成了月牙:“哥,我们快回家吧,我都饿了。”
    “好…”他略微展颜,问她:“你想吃什么?”
    “嗯—”温可意认真想了想,“吃面条吧。”
    “吃面条暖和——”
    这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此后的许多年,没人再去提及,但并不代表被遗忘。
    只是他们锁在了心里。
    经此一事,周惩对她更好了,具体原因温可意心知肚明。
    周子翩一直没有消息,社区居委会知道后,积极照顾兄妹两人,帮忙联系福利院,找寻有符合条件的寄养家庭,想法设法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不料兄妹两人油盐不进,任社区工作人员磨破嘴皮子,哪里都不去,就守在家里,统一口径说:“我爸,一定会回来的。”
    温可意是没有把握到寄养家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她不想再重新去揣摩陌生人的心思,所以她宁愿保持现状。
    周惩的心思就简单很多,他不愿意再失去她这个妹妹。
    没有办法,社区那边只好先送些米面粮油过来,有什么社会福利补助也尽量帮他们争取。
    学费吃饭问题暂时解决,最起码上学的路上不用再饿肚子了。
    菜市场那边也重新开放,比较原先还增添了许多摊位,周惩重操旧业,今时不同往日,有给钱的他也欣然笑纳。
    他想攒钱,送温可意继续去画室学画画。
    周惩小升初依然是这个学校,但放学时间就比小学晚了一个小时,通常温可意会在教室做作业,等着初中部放学,再和周惩一起回家,到家后他直接去菜市场,温可意也没闲着,她收拾卫生,洗衣服,做饭。
    不管周惩多晚回来,她都会等着他一起吃饭。
    酒瓶蜡烛摆在餐桌正中央,兄妹两人面对面坐着,一盘炒面也能吃出西餐意面的感觉。
    周惩觉得甜要比苦多。
    温可意饭量小,近来天气炎热,她的胃口更不好,匆匆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她见周惩吃的一脑门子热汗,便倒一杯凉白开给他,摇晃手腕,顾及着烛火,轻轻扇风,问他:“好吃吗?”
    “好吃,”烛火被气流吹的不停摇曳,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抬起一张爽朗笑脸,“还有没有?”
    他盘子里的面吃的干干净净,还不太饱。
    温可意做的两人份,给他盛了一份多,没料到他竟然不够,忙站起来:“锅里没了,我再给你煮点。”
    “不用,”他见她盘子里还剩了许多,“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她话音刚落,周惩就拿过她的盘子,“我吃这个就行。”
    温可意看着他把自己的剩饭吃完,收拾了碗筷到厨房洗碗去了。
    她从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月光透进玻璃,把客厅照的一清二楚。
    温可意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抹掉脸上泪痕细汗,翻身侧躺,就能看到背对着她躺在沙发上的周惩,毛绒绒的卷发脑袋,光着膀子,黑色中裤,修长的少年身体。
    她看了他半晌,小声喊了一句:“哥…你睡着了吗?”
    静谧的房间,回应她的是周惩平稳清浅的呼吸声,他最近帮水产店老板卸车,活多给钱不少,所以累的早就睡着。
    温可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用胳膊抱着膝盖,蜷缩着。
    这屋里实在太静了,她感觉好难过,好孤单。
    想有人抱抱她,陪她说说话。
    她赤脚下了床,绕过茶几,上了沙发,挨着周惩躺下,得紧紧搂住他的腰,要不然准得掉到地板上。
    温可意贴着他清瘦温热的后背,莫名有了无言的安全感。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小区一墙之隔有个早市,客厅窗户开着,小贩们的摩托车引擎声,三轮车铃铛声,都能传进屋里。
    周惩是被热醒的,后背贴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他听着外面的声音,思忖着她醒了要吃什么早餐。
    他紧挨沙发靠背,不敢动弹,躺的半边身子都麻了,既怕把身后小人挤到地上还怕动作太大吵醒她。
    估计她昨晚又做噩梦了,自打上次在医院两人躺在一张病床上睡过后,她做噩梦了都习惯找他。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周惩欣喜非常,说明自己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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