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川说得诚恳,顾渝却是一点不信,他摇头道:“陛下,你别吓我,我最怕南阳王了。”
    早年,南阳王热衷于给宫学的孩子们讲课,他规矩严,要求高,搞得很多人苦不堪言。而顾渝,无疑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被他训的次数超过了全体家人的总和。
    意识到顾渝对南阳王的惧怕不是短时间就能消除的,萧明川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皇后,梅山距离上京不足百里,你说我们是骑马过去,还是乘坐马车?”
    要说萧明川自己的意见,他肯定是想坐马车,两个人坐在车里,喝喝茶下下棋说说话,想想就很美好。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顾渝多半更想骑马,因为在宫里,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
    果然,顾渝毫不犹豫便道:“陛下,我们骑马如何?”萧明川笑着点点头。
    皇帝夫夫商量好了出行的交通工具,萧岭的乳母也领着人收拾好了他常用的东西。皇帝一家三口来到慈宁宫时,顾太后正在书房忙着,他们在庆和殿等了会儿,他才闻讯过来。
    萧岭的贴身宫人和常用物件自有慈宁宫的大太监去安置,萧明川和顾渝要亲自向顾太后托付的,是萧岭本人。萧岭平日里常见顾太后,对他并不陌生,却从没单独跟他生活过。
    萧明川和萧岭亲近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他宠儿子的方式是以满足他的各种要求为主,讲道理和学规矩为辅,因而他当着顾太后,并没多少可以交代的。
    反而是顾渝,他从饮食起居说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到最后,顾安之受不了了,打断他的话说道:“渝儿,岭儿便是个公主,你这样的养法也过分了。”
    已经满过三岁的孩子了,除了在坤宁宫寝殿,几乎从不下地,走到哪儿都是有人抱着。一日三餐必须有人追着喂饭,高兴了多吃点,不高兴少吃点,从没完完整整吃完过一碗饭。
    顾渝挨了训,下意识地反驳道:“母后,岭儿身体弱,经不起折腾。”
    “谁说我要折腾他了?”顾安之暗自叹气,“说得好像我以前折腾过你一样。”
    顾安之明白,顾渝这是被萧岭的频繁生病搞怕了,只求他平安长大,别的什么都可以不顾。可萧岭不是普通孩子,他是皇帝的嫡长子,他要是什么都不会,长大了哪有自保能力。
    萧明川有过前世的亲身经历,对顾安之教育萧岭的手段特别放心,就劝道:“皇后不用担心,岭儿有母后照顾,最是妥当不过了,你不要乱七八糟想东想西的。”
    结果话音未落,萧明川就被顾安之不经意地瞪了眼,大约是在怪他多嘴。
    萧明川抬眼望天,权当没有看到,他哪里是在帮顾安之说话,他是舍不得顾渝担心。
    最终,皇帝夫夫被顾太后双双赶出了慈宁宫,他觉得他们啰里啰嗦耽搁他时间了。萧岭对他们的出行并没有小孩子常见的跟在后头追人的反应,还挥着手说:“父皇要记得给岭儿带礼物。”
    志得意满地牵着顾渝的手出了宫的萧明川绝不会想到,这趟临时兴起的梅山之行带给他的收获竟然会有那样大,大到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他因此改变了不少后来的计划。
    第23章 称谓
    皇帝夫夫说是微服出行,但也不可能真的各自带着两个随从就出宫去了。
    各种明卫暗卫大内侍卫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便是萧明川一再要求精简人员,最后随他们出宫的,也有林林总总好几十人。不仅侍卫们个个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就是内侍们,也都是深藏不露。
    萧明川知道顾渝更习惯宫女的伺候,而不是太监,还特意问过他,要不要带上侍书侍剑。
    顾渝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不用,出宫同行的都是男人,要不就是内侍,侍书侍剑虽说骑术都不错,可两个姑娘跟着一起,日常起居各种不方便,还是把她们留在坤宁宫比较好。
    既然顾渝这么说,萧明川也不勉强他,一切以他舒服为原则,顾渝高兴就好。
    早先萧明川答应过自己,此去梅山可以骑马,顾渝心里颇有些期待。进宫六年,顾渝就没痛痛快快跑过马,倒不是有人拦着他不许骑,而是一个人骑没劲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陪他骑。
    顾家世代书香,从顾渝的天祖父顾则算起,出过三位探花和一位传胪,两榜进士不计其数。可就是这样的顾家,也曾出过一位弃笔从戎的异类,这位异类还是顾家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状元。
    此人就是顾渝的曾祖父顾傲,顾傲的祖父、父亲和叔父都是探花,当时顾家的所有人都是期待他能考个状元的。这位仁兄倒是真的考了状元,可惜却是武状元,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顾傲官至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加封正二品太子太保,乃是万昌皇帝的心腹重臣。
    顾傲之前,顾家子弟以读书为主,偶有习武也是以强身健体为目的。但顾傲之后,顾家虽然恢复了从科举出仕的传统,可对家中子弟的要求却变成了文武兼修,一样都不准落下。
    关于这点,在顾渝的祖父、伯父和三位兄长身上都体现得很明显。萧明川小时候第一次跟着先帝出宫就不幸遇上了刺客,他那会儿年纪小,整个人都吓懵了,还是顾太后出手救了他的小命。
    唯二的例外是顾渝和他的父亲顾若素,顾若素是个性格执拗的人,他觉得习武有辱斯文,便坚决不肯学。顾渝则是单纯嫌弃习武太累,一向马马虎虎了事,从来不曾认真练习。
    饶是如此,顾渝的弓马骑射也是很能看的。先帝还在的时候,每年秋天都会带着皇子和文武百官去围场狩猎,顾渝跟他同龄的世家子弟们比试,从来没有落过下风。
    从慈宁宫出来,顾渝满心欢喜地想着自己待会儿能见到一匹英俊帅气的高头大马,谁知萧明川却把他带到了一辆外表看着平凡无奇的黑漆平头马车前面,还示意他上车。
    顾渝愣了愣,诧异道:“陛下,你不是说……”这等小事,他不至于骗他吧。
    萧明川忙解释道:“皇后,朕是答应过你,我们骑马去梅山。可从宫里出去就骑马,未免太招摇了,我们还是先乘马车出城。等到了城外,再换马就是,朕连马都给你准备好了。”
    顾渝扭过头,朝着萧明川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萧明川得意地补充道:“皇后你不知道,那两匹马是玉兹进贡上来的,说是传说中汗血宝马的后裔。”打从那天说好要去梅山,萧明川就命人精心挑选了这两匹马。
    “真的?难怪看起来好漂亮!”顾渝闻言眼神一亮,真是恨不得立即就能骑上去。
    萧明川见状笑着提醒他:“皇后,快上车吧,早点出城你也能早点骑马。”
    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萧明川特意叫人准备的这辆马车外表看着特别朴实,上京城内随处可见,但它里面的布置,却是照着御辇的标准来的,只是去掉了部分体积过大的物件。
    小马车有小马车的好处,一方矮榻仅够两名成年男子并肩而坐,再有一张小几,正好可以放上一壶茶。顾渝想要避开萧明川,或是和他拉开距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上车后,萧明川轻咳一声,在顾渝身边坐下了。正如萧明川之前想到的那样,顾渝下意识就往旁边让了让,只是车内的空间着实有限,他就是再让,两人之间也隔得很近。
    随着车夫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往宫门方向驶去,后面跟着骑着马的侍卫们。
    两个人挨着坐着,不可能一直不说话,但是没有萧岭在中间起润滑作用,萧明川一时间还想不到,他和顾渝说什么能不冷场,要是越说越尴尬,可就不好玩了。
    半晌,萧明川总算想起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遂提醒道:“皇后,出宫以后,我们可不能再皇后过去,陛下过来的了,平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顾渝颔首,轻声道:“我知道了。”
    萧明川又道:“皇后,朕以后就叫你阿渝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叫朕?”
    其实,后面这句话才是萧明川的重点。记得很多年前,顾渝可是叫过他明川哥哥的,不知道此行有没有机会重温儿时的记忆。
    顾渝却不肯满足萧明川的心愿,只淡然道:“陛下,你的自称也得改。”始皇帝之后,平民百姓再没有资格自称朕,萧明川的自称不改,他们还没到梅山就能被人认出来。
    萧明川知错就改,立即改口道:“阿渝,我马上改口。可是你呢,不能一直叫我陛下吧。”
    顾渝默然,片刻方道:“陛下的名讳天下皆知,众人都要避讳,我若是不避……”萧家的皇帝算是规矩宽松的,因他们取名爱用常用字,所以特地规定了,避讳的时候只避整体,不避单字。
    就说萧明川的名字,老百姓在单独用到“明”或是“川”的时候,都是不用避讳的,不然以这两个字的常用程度,岂不是要把人逼疯,但是“明川”两个字,就是必须要避讳的了。
    当然,“明川”两字并不是固定词组,除非说到皇帝的名字,否则也没有连起来用的可能。
    顾渝的话太有道理了,萧明川根本无从反驳。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称呼他的名字。可是那个人,小时候冷冷地叫他二皇子,后来叫他太子,如今叫他皇帝,就是没有一次叫过他的名字。
    萧明川期待已久,就等着顾渝用清冷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不想马车还没走出宫门,他的愿望就破灭了,真是叫人闻之伤心见之落泪,就是外面赶车的车夫,也对皇帝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倒不是萧明川非要顾渝也避讳,而是他的名字无人不知,全天下就没有敢和他同名的,顾渝一旦叫了,他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见萧明川一脸失落的表情,顾渝犹豫道:“要不,我叫你老爷?”普通人家里,也是这样称呼家主的,顾渝觉得他想得还挺周到。
    萧明川摇头,忿忿道:“我还没有那么老,不行。”
    “那就二爷?”顾渝试探着问道。萧明川排行第二,这个总该没有问题了。
    谁知萧明川还是不同意:“不要,你以为我是关二爷吗?”
    萧明川不说还好,他一说顾渝也觉得别扭了,于是迟疑道:“二哥?”
    萧明川陡然一震,叶铮就是叫他二哥的。倒不是说叶铮能叫顾渝就不能叫,只是那种微妙的违和感,实在驱之不去。萧明川笑了笑,挑眉道:“其实阿渝可以叫我夫君的,要不萧郎也行?”
    顾渝的耳根子不太明显地红了,他摇摇头,坚持道:“就是二哥了,我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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