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歪着头想了想,说:“就叫它大黄吧。它现在又小又瘦,我希望它能快快长大,变得强壮一些,那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大黄?这名字也太俗了些,何春桃心下嫌弃,却不好直说,便道:“你才刚开蒙,还不认识几个字,不如让你谢叔叔帮忙取几个。”
    说完扭头看向谢霁庭,却见他正目光奇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谢霁庭收回视线,他之所以这么看着她,是因为她这么干脆地就答应让小安养狗,反观他幼时,也是体弱多病,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养鸟,哪怕只是养在府里他每天去看看都不行。
    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但因为此事,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不甘。
    小安有她这样一位母亲,很幸运!
    “大黄这个名字挺好的,既然是小安自己起的,不如就尊重他的意愿好了。”谢霁庭道。
    小安听了立时欢呼道:“太好了,狗狗有名字了,以后我就叫狗狗大黄了!”
    何春桃见他这般高兴,不好再反对,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谢霁庭一眼,让他帮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他倒好,直接就认可了‘大黄’这个名字!
    看看人家小萍养的猫,名字叫‘轩辕’,多大气!再看看自己家的,这对比简直惨不忍睹。以后小安带着狗去找小萍的猫玩,指定会被人嘲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谢霁庭知道她不满,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也是从小时候体弱多病过来的,知道对小安来说,尊重他的意愿最重要。
    大黄这个名字虽然俗气,却寄予了小安对小黄狗的美好愿景,改不得。
    一连几日,何春桃都想方设法地试探嫌疑人,甚至连馄饨铺的孟星彤都试探了,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这日,韩峻休沐,来店里教她和小安习武,却意外发现,要跟他习武的,除了她和小安以及谢霁庭,竟然还有小萍、二虎和狗蛋。
    “那什么,小萍二虎还有狗蛋这几天都跟着小谢开蒙,听说你要教我们习武,便也想跟着学一学。”何春桃讪讪地解释道。
    本来只有小萍跟着一起开蒙的,但二虎的爷爷,还有狗蛋的爹娘听说之后,便也过来央求,她想着小安平日里跟他们几个玩得好,便不好拒绝,让谢霁庭一并收下了。
    韩峻原是想着,教她和小安习武,一来可以让小安强身健体,二来可以制造一些和她肢体接触的机会。
    可现在,除了谢霁庭这个横插一杠子的,竟还多出三个小娃娃。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几个小孩子的面与她肢体接触。
    习武,要先从扎马步学起。韩峻捡了根小树枝,挨个指点六人扎马步,谁姿势不标准,便用小树枝敲一下,当然,敲小孩子是轻轻的敲,敲谢霁庭则是重重的敲,至于何春桃,他是压根没舍得敲。
    一通扎马步下来,韩峻惊讶的发现,姿势最标准,撑得也最久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小萍这个小女娃。
    小安身体弱年纪也最小,是撑的时间最短的。他不忍苛责,只摸了摸他的头,鼓励他下次继续努力。
    至于谢霁庭,虽然撑的时间仅次于小萍,但他一个大男人,比一个小女娃都不如,理应受罚。
    韩峻当即罚他再扎半个时辰马步,不仅如此,还给他加了难度,那就是要顶着一大碗水扎马步,若水洒了,便重新计时。
    何春桃一听有些咋舌,这扎马步本就不易,时间一长就容易晃悠,一晃悠碗里的水必然会洒,若再重新计时,那这马步怕是扎一天也扎不完了。
    谢霁庭早已料到韩峻会为难于他,因而既不惊讶,也没反驳,只道:“待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领罚。”
    根据上次何春桃的‘天才’提议,韩峻于是只能和她一起,跟四个孩子一起上课。
    不过,鉴于他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谢霁庭便没要求他跟着一起开蒙,只让他坐在一旁练字。
    这下轮到谢霁庭公报私仇了,他同样拿了根小树枝,当作戒尺,若韩峻写字姿势稍不标准,便一树枝敲上去,以报刚才扎马步被敲之仇。
    一堂课结束,谢霁庭检查了下韩峻的字,指出他写的字筋骨不足,罚他腕上绑沙袋抄三遍孙子兵法九变篇。
    韩峻心下再不愿,也不得不同意,他倒要看看,是他罚写字更难,还是他扎马步更难?
    何春桃看出两人在较劲,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懒得去管,男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折腾的是他们自己。
    于是,两人一个在院子里吹着寒风、顶着几乎装满水的碗扎马步,一个坐在檐下腕上绑着重重的沙袋艰难地写着大字。
    何春桃看得啧啧两声,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对自己狠,男人的好胜心啊!
    她没再看,转身去到厨房忙活,切着切着菜便又忍不住琢磨起罗隐的事儿来。
    这几天她该试探的人都试探了,连一看就不可能的焦屠户都试探过了,按理说没有遗漏了,怎么就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罗隐呢?
    突然,她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是从最开始就被她排除出去,认为绝无可能的。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那个可能。
    见谢霁庭和韩峻还在那边幼稚地较着劲儿,而小安同小萍他们出去玩了,她只好让巧秀帮忙跑个腿:“巧秀,你去豆腐铺,让韩胖子送两板豆腐过来,中午好做个豆腐煲。”
    巧秀应声去了,没一会儿,韩胖子端着两板豆腐送过来,笑呵呵道:“何掌柜,豆腐我给您送过来了,您看看是放在哪儿?”
    “放这儿就行。”何春桃指了指旁边的案桌,然后从腰间钱袋里数了钱递给他,趁他低头数钱时,突然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韩胖子正低头数钱呢,听到这前半句,下意识地接道:“窃贼……”
    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立时抬头看向何掌柜,果然看见她满眼喷火地看着他。
    完了,暴露了!
    见她抬手就要抄家伙,他吓得扭头就跑。
    院中扎马步的谢霁庭和檐下写大字的韩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胖子跟个兔子似的飞快地从他们眼前跑走了,紧接着,何春桃拎着一根擀面杖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发出一声怒吼:“韩胖子,你给老娘站住!老娘今天跟你没完!”
    这一声河东狮吼险些震聋了两人的耳朵,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韩胖子,竟然就是写下《来鸿镇随录》的罗隐!
    两人回过神来,连忙跟了出去,却已经不见何春桃的人影。
    何春桃一路追着韩胖子跑到街头,又从北街追到东街,再到南街,然后又绕回了主街。
    为了抓到韩胖子,她算是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偏偏这韩胖子虽然长得又黑又胖,一跑起来却灵活得像只兔子,好几次她险些抓到他了,却被他跟个泥鳅似的给逃走了。
    何春桃越追越气,一边撵一边骂道:“好你个韩胖子,你不是爱写话本子吗?你倒是说说,今日这一出,你打算怎么写?”
    “今日这一出,就叫‘恶厨娘垂涎西施美色,男西施机敏用计逃脱’。”韩胖子一边跑一边叫嚣道。
    “老娘垂涎你大爷!”何春桃气得抬手就把擀面杖朝他扔了过去,却又被这死胖子给躲过了。
    见韩胖子朝着食肆方向跑过去,而韩峻和谢霁庭就站在食肆门口,何春桃忙朝他们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给跑了!”
    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听了连忙一左一右拦在路上,准备帮她拦住韩胖子。
    韩胖子见状灵感大发道:“左右护法助纣为虐,天兵天将从天而降。”
    两人闻言虽没有蠢到抬头去看天兵天将,却俱都愣了下。左右护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愣神的功夫,韩胖子瞬间从两人中间穿过,逃过两人的封锁。
    何春桃一时有些气闷,这两个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拦个人都拦不住!
    她追了这么半天本就体力不支,见两人没有拦住韩胖子,不免有些泄气,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追时,却见蹲在酒馆旁边的疯妇一个猛扑,抱住了韩胖子的两条腿。
    韩胖子险些被疯妇扑倒,好不容易站稳却又被疯妇紧紧抱着大腿不肯松开,他挣了好几下竟然都没能挣脱开来。
    这时,韩峻和谢霁庭回过神来,立即上前将人制住。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啊!何春桃于是捡起擀面杖,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先朝疯妇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挥手,让韩峻谢霁庭二人将韩胖子押回店里,准备给他来一场三堂会审!
    何春桃暴撵韩胖子这事儿闹得动静太大,以至于半个镇子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只见何春桃坐在上首,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分坐两侧,小安小萍二虎狗蛋四个小孩子各拿着一根小树枝站在两边充当皂役,而韩胖子则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蹲坐在地上。
    会审开始,何春桃用擀面杖在桌上一敲,喝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姓韩名诚,外号‘韩胖子’,美名‘豆腐西施’。”韩胖子小声回道。
    “跟蚊子嗡嗡似的,大点声!”何春桃一敲桌子。
    韩胖子只好大声又说了一遍。
    “韩诚,你可知你所犯何罪?”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不该不经大家同意,就将大家的故事写进《来鸿镇随录》里,更不该随意编排大家。”韩胖子答。
    围观众人一时窃窃私语,来鸿镇随录是个啥书?这韩胖子不是做豆腐的吗?咋还会写书哩?听这意思,写的还是大家的故事。
    “罪犯韩诚!”何春桃一敲擀面杖,“你可知你这么做,不但侵犯了大家的隐私,还严重损害了大家的声誉!你不经同意就把大家的日常隐私编排进话本子里,可想过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困扰多大的伤害?”
    众人听何春桃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指责起韩胖子来。
    韩胖子知道自己这回犯了众怒,连忙低头求饶道:“是小人思虑不周全,小人愿意补偿大家!”
    “哦?你打算如何补偿?”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会挨个上门道歉,并将刊印随录赚的钱分发给大家。若还不够,小人愿意每天做豆腐送给大家做补偿。”韩胖子诚恳地说道。
    “那府城还没卖出去的那些书呢?”何春桃问。
    “小人会全都回购并销毁,请大家放心。”韩胖子说。
    何春桃点点头,又提醒道:“你还欠我们大家一个承诺!”
    韩胖子当即举起一只手发誓道:“小人发誓,以后绝不再犯!如有再犯,天打雷劈!”
    何春桃这才满意了:“念在罪犯韩诚知错就改态度良好,便给他一次补偿大家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想了想,事情既已发生,那什么随录也已经卖到府城了,再怎么打骂韩胖子也没用了,不如要些实际的补偿,来弥补下声誉啥的损失,便纷纷点了点头。
    何春桃见众人点头同意,才一敲擀面杖道:“退堂!”
    “威武……”小安等人也都煞有介事地学着皂役敲击树枝。
    谢霁庭和韩峻对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说好的三堂会审呢?她怎么一个人就把流程走完了?也罢,就让她过了这个瘾罢。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退堂后,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何春桃又私下问了韩胖子几个问题,譬如他一个能在府城卖话本子的,为何要跑到雁归镇来卖豆腐, 又譬如他平日很少出镇子, 是怎么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去刊印的。
    韩胖子答曰, 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写多了, 便想写些不一样的,想来想去, 决定写一本关于战争关于生死的巨作,这才来了边关小镇, 那本《来鸿镇随录》不过是他构思巨作期间随手写的趣录罢了。
    至于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刊印就更简单了, 把每期的稿件伪装成书信寄出去便是。
    何春桃听完有些沉默, 她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能写出什么巨作的大家,又黑又胖就算了,关键是没有一点文人的气质, 更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气场, 怎么看都只是个市井小民。
    但, 就算他其貌不扬,她也不能阻止他有梦想不是?
    “那个, 既然你有这个雄心, 那就祝你早日写出那本巨作,成为流芳千年的文学大家。”何春桃祝福道。
    韩胖子将这句祝福视作莫大的鼓励,一时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就差上前握手视其为知己了, 但碍于左右护法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到底没敢真的上前握手, 只感动道:“等我写出来,一定第一时间拿过来,请何掌柜您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拜读还是可以的。”何春桃客套了两句便送了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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