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他的腰间与手指瞥去,方才她只是怀疑,后来那匕首她瞧了,通体乌金发寒芒,不似俗品,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突然间出现,又叫她忍不住往那上面去想,难不成刚刚真是他出的手。
    沈婳没胆子问,生怕被当做自作多情,便老实寻了个离凌越最远的地方坐下,像个犯事被抓的囚犯般,挺着腰背束着手脚一动不敢动。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却都想不出凌越寻她能有何事,是为了她教训人的事?还是之前她在宫内做了什么惹他不喜的事?
    可凌越除了方才冷淡的两个字后,便一直没开尊口,他不说话,她自然也不敢吭声。
    一扇车门,仿若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喧嚣,只剩下他绵长的呼吸声,以及她按也按不住的心跳声。
    就在她险些要将衣袖揪烂时,外头传来了两个丫鬟急切的声音。
    沈婳这才陡然想起,她这马车上得太过顺手,竟把她们给忘了,想必这会在外头急坏了。
    见凌越还是没睁眼,她只得大着胆子压低声音道:“王爷,臣女的丫鬟还在外头,臣女与她们交代两句。”
    顿了几息,才听他悠悠地一声嗯,沈婳赶忙掀开布帘探出脑袋,果然就见两个丫鬟急得都快掉眼泪了,核桃性子又莽,险些要和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动起手来。
    看她安然无恙地出现,核桃也顾不上与人争论了,两人快步小跑到马车旁。
    “杏仁、核桃,我没事,车内的是……”
    沈婳卡了下壳,她不知道凌越与她见面,愿不愿意被人知晓,顿了下道:“是位贵人,与我有事要商议。”
    核桃见自家姑娘支支吾吾的,便还想要追问,却被杏仁拽了下胳膊,姑娘都说是贵人了,那绝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戚,再瞧瞧这阵仗京中能有几人。
    杏仁怕这傻核桃说错话不仅丢了性命,还要牵累姑娘,赶忙抢先道:“姑娘放心,不论您要商议多久,奴婢们都在这候着姑娘。”
    这是在给她递话,表示她们绝不会离开,顺便问问里头这位贵人,打算想要谈多久。
    沈婳听懂了,偏过头看向那尊冷冰冰的大佛,试探地道:“王爷,您寻臣女是有何事?”
    长久的静默后,那双狭长的凤眼凉飕飕地睁开,淡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冷声道:“自是要事。”
    要事?
    能让凌越称为要事的,定然不简单,沈婳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心中七转八落,将全家从父亲到兄长,又把宫内太子贵妃猜了个透,怎么也想不出是何要事。
    “还请王爷赐教。”
    “此地不适宜。”
    他们还在马车上四周人来人往,如此招摇自是不适合说秘密的,沈婳不疑有他,沉重地点了点头,“皆听王爷安排。”
    凌越目光微移看向窗外,她也跟着看过去。
    很奇怪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外头碍事的人,由她自己去解决。
    她可不仅带着丫鬟,还带了一队的侍从,要是一直跟着,岂非很快就要闹得全京城都知道,她与凌越私下见面。
    沈婳心领神会,很快就编好了说辞,
    重新探出脑袋,招手让杏仁附耳过来。
    “你先带人回府去,就说我遇上了程家阿姊,唤我去她家做客,晚些会送我回府。”
    而后再对核桃道:“你去趟程家找阿姊,就说我在给她挑珠花,过会就去寻她。”
    自小到大,她每次要晚回府,都会拿程家阿姊作筏子,两个丫鬟对这样的事并不陌生。
    但姑娘如今还在外人的马车上,她们哪敢就这么离开,揣着手犹豫地驻足。
    还是沈婳再三保证不会有事,最重要的也是,如果凌越真要对她做什么,别说凌维舟在这,就算多来几队人马都不管用,更何况是她们两。
    看着她们离开,她长舒口气钻回了车内,迎头就见对面的凌越唇角意味不明地翘了翘。
    她才察觉到,自己方才这一串做得太过行云流水了些,不禁有些面红,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她只是偶尔想多玩会,或是想逛个夜市,才会伙同阿姊撒谎。
    可话到嘴边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只能垂着头扮鹌鹑,任由红晕从面颊晕染至耳后。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着,过了不知多久后缓缓停下,
    不等沈婳抬头,凌越已率先起身,墨色的衣袍自她的额角擦过,她闻到股似有若无的冷凝香,不浓烈却很清冷特别,犹如雪后幽谷的寂寥。
    她略微失神,外头就传来同样的冷声:“还不下来,是要我请你?”
    沈婳:……
    她哪敢再胡思乱想,手忙脚乱地下了马车,就见眼前是座气派的府邸,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肃王府”。
    沈婳还以为凌越会带她到个别院,或是寻个清幽隐秘之处,谁能想到竟是直接回了王府。
    也愈发让她认定,他口中所谓的要事,定是关系重大,不能为外人道也。
    面色也更加沉重地紧跟着他往里去,却忘了想,若真是这样的大事,为何会找上她。
    肃王府是陛下亲自命人修建的,雕梁画栋玉阶彤庭,丝毫不比宫内的殿宇差。
    但凌越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极少回京,府上又几步一侍卫,处处透着肃杀与冷寂,仿佛她进的不是府邸而是军营。
    沈婳也不敢多看,生怕瞧了不该瞧的小命难保,只顾着蒙头随着凌越走。
    他抬脚,她也抬脚,他穿堂,她也穿堂,一路跟着他进了里屋,自然没瞧见把守院门的侍卫,看到她时想拦又不敢拦,最后愕然又钦佩地目送她进屋。
    屋内的摆设倒是换了风格,除了墙壁上的书画与博古架上的玉器外,连扇屏风都没有,几乎一眼可以望穿。
    沈婳本不想乱看,但目光却被案台上的一柄乌金匕首所吸引。
    凌越没有听到身后那轻巧的脚步声,顿足回首看了眼,抬眉道:“怎么,喜欢?”
    沈婳立即收回目光,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臣女只是觉得眼熟,先前也见过类似的匕首,许是我眼拙看错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冷声打断:“你没看错。”
    不是她的臆想,而是凌越方才真的在场,不仅瞧见了,还出手帮了她,虽然那溅了她满脸的血与断指更多的是惊吓。
    明明是猜想得到了证实,沈婳反倒语塞了,她不安地目光躲闪,半天憋了句:“多、多谢王爷,不知是王爷的匕首,我已让丫鬟收起来了,一会就让她带来奉还。”
    凌越定神看着她,过了几息,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必了,你既捡着,便是你的了。”
    沈婳蓦地抬头,四目相对。
    这是她头次如此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不偏不倚,直直地撞进他浅色的瞳眸里。
    凌越的眸色比旁人要浅,在光亮下甚至是浅浅的茶色,故而看人时总会有种冷漠之感。
    也是因此,才会有传言说他非人非鬼,怒极时会发狂无瞳。
    可沈婳却觉得这眼瞳好看极了,比她见过最名贵的珠玉还要透亮。
    就算沈婳再不懂兵刃,也能看出那匕首名贵,说是捡着分明就是送她了,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发虚,好似她从认识凌越起,便一直在受他帮助。
    即便外界再怎么说他凶恶至极,她却觉得不实,至少她所看到的凌越,虽然危险却从不会主动伤人。
    “王爷,这,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收。”
    凌越盯着她那细白纤弱的手指看了眼,蓦地轻笑了声:“贵不贵的不说,倒确是挺重,你若不要,丢了便是。”
    沈婳:……
    现在收回前面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凌越说着不再搭理她,往里间的罗汉榻上一坐道:“过来。”
    沈婳只得咬了咬牙,跟了进去,但没急着坐:“王爷先前说有要事与臣女说,不知如今可否告知了。”
    “坐下说。”
    “臣女不累,可以站着听。”
    “站着如何吃东西?”
    沈婳愣了下,眼里露出些不解的神色,她是来说正事的,这会也不是用膳的时辰,吃什么东西?
    她拧着眉郑重地提醒道:“臣女不饿,既是要事,想来还是先说为好。”
    凌越不耐地屈着手指在榻上的方几上徐徐地点了点,“你站着,我如何吃?”
    沈婳:……
    第20章
    沈婳看着眼前的点心,以及还在络绎不绝往里端的佳肴,有些讷讷地反应不过来,这就是凌越口中所谓的要事?
    很快一张方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从糕点到咸酥饼,从虾仁到炸排骨,甜口咸口方的圆的应有尽有。
    但她也注意到,角落里有一碟栗子酥,很是眼熟,瞧着像是李记的,难道是凌越也喜欢这家的栗子酥?
    不等她细想,就被接踵而来的玉碟看花了眼,最难得的不是菜肴数量多,而是道道都很精致。荷花酥花瓣舒展,马蹄糕晶莹剔透,芙蓉虾球洁白似玉。
    她从小到大也算见识过不少美食了,小到市井小食大到皇宫御膳,可还是被这满满当当的膳食给震慑到了。
    尤其对面坐的是凌越,那双凤眼一直似有若无地盯着她,让她浑身紧绷,举着银筷甚至不该往哪下手好。
    半刻钟后,轻叩桌案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拧了拧眉淡声道:“都不合口味?”
    沈婳毫不怀疑,只要她点头,他便会立即全撤下换一桌,她最舍不得浪费吃食,更何况还是满桌的佳肴。
    她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怕他不信,迅速地夹起颗虾球塞进嘴中。
    入口是淡淡的牛**,牛乳珍贵在本朝并不盛行,唯有达官显贵才可享用,且新鲜的牛乳味腥,很多人用不惯这个味道。
    但她幼年体虚,大夫说牛乳入汤可滋补养身,她便每日晨起都要饮一盏,久而久之就喝惯了,若是哪日不喝反倒像少了什么。
    再咬下去却是虾肉的鲜滑,既没有掩盖虾的肉美又很好的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回甜中还隐约带着芙蓉花香。
    沈婳的双眼微微亮起,这会还不到晚膳的时辰,她又在茶楼时用了些茶点并不算饿,原本只想着应付下凌越。
    可没想到他府上的膳食不仅好看,吃着味道更好,下了一筷子后根本停不下来。
    她吃东西一贯享受又投入,起初还记得对面是凌越,她要矜持要有礼。
    等一勺鲜掉舌头的蟹黄豆腐下肚,早把这些给抛到了脑后,眼里只剩下满桌的美味,哪还顾得上谁是谁。
    而对面单手扶额的凌越,不仅紧皱的眉头渐渐和缓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筋骨是从未有过的松懈。
    只有少数人知晓,从十五岁起,足足十年光景,他的味觉失灵,别人口中的酸甜苦辣,到他这皆同爵蜡。
    这么多年,无论山珍海味还是腥臭生肉,于他而言都没区别。
    方玉恒想了无数的法子,天南地北搜罗了数以百计的大夫与厨子,可不管怎么尝试,他依旧吃不出半点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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