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凌越只问了句:“那个福帖写得很好的沈大人?”
    他还愣了下,以为自己的字竟如此出名,连肃王都听说了,忙谦虚了一番,而后凌越就让他上马说同意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发现肃王所领之军队纪律严明,他本人虽然凶戾不苟言笑,尤其是那只獒犬顶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很是渗人。
    但除此之外,竟比他以往的那些同僚还要好相处!
    根本不用虚伪地客套来客套去,也不必说话前还要考虑半天会不会得罪人,因为根本没说话的机会。
    且他想到,寿宴太子肯定也会来,平日呦呦不进宫就能躲开与太子见面,这种时候是根本躲不掉的。
    听闻肃王为人严厉,对待子侄更是如此,那他把肃王请回家,岂不是请来了尊大佛,让太子望而生畏早早回宫。
    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凌越一来就给了太子一个下马威。
    兵不血刃,他可真是太聪慧了。
    沈成延忍不住在心底夸自己,但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他忘了自己的手还脱臼着,手一抬便又扭着了,一声惨烈的哎哟声响起。
    沈长洲下意识地要去为他摁着,可还没来得及起身,沈婳的眼前便有道黑影闪过。
    那道绀青色的身影已经擦过她的眼睫,大步跨到了床榻前,凌越就不如沈长洲那般小心的瞻前顾后了。
    他一手摁住沈成延受伤的部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干脆利落地往外一拽,再看他手腕轻巧地一个翻转往里一推。
    沈成延的一声啊,还卡在喉咙里,就又换了只手。
    等一通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他已松开了手,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沈婳冲到了榻前左右地看父亲的手,而沈成延却讷讷地挥了挥手臂。
    “不,不疼了?”
    许是这反应太过真实,又惹来凌越的一声轻笑,但这笑与方才对凌维舟的讥笑全然不同。
    “并未好全,还需歇息几日。”
    沈成延又试着扭动了下,确实还是隐隐作痛,却也比之前动弹不得要好多了:“多谢王爷,下官也没什么可答谢王爷的,略备薄酒还请王爷莫要嫌弃留下用个晚膳。”
    他们回来已经晚了,席面都已经撤了,不可能让堂堂肃王用残羹冷炙,况且凌维舟眼瞅着还没要走的意思,自然要把这尊大佛留下。
    原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凌越也很轻巧便答应了。
    沈成延要养伤,也没有让客人在这陪着他的道理,他又灵光一闪道:“呦呦啊,王爷算起来也算是你的表舅父,这会离晚膳还有段时辰,你带王爷去府上各处逛逛吧。”
    突然被点到名的沈婳,露出了个困惑的神情,兄长不是也在吗?让她带凌越逛逛算怎么回事。
    但凌越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淡淡地点了头。
    见她一脸诧异的模样,还轻抬了下眉眼,“看起来,我这外甥女并不愿意。”
    沈婳私下喊过他好几次舅父,但凌越从来都是轻哼着答应,从来没说过什么外甥女的话,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三个字咬得特别
    轻。
    落在她耳朵里有种别样的味道,哪家的舅舅会老是抱外甥女的!
    她把脑袋往下埋了埋,只露出泛红的耳朵尖,瓮声瓮气地说了声知道了。
    “王爷……舅父,这边请。”
    没想到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凌维舟,竟突得开口道:“孤也有许久不曾逛过沈家了,这会不急着得回宫,既然皇叔父有这样的雅兴,孤也愿意同婳儿一道陪皇叔父逛逛。”
    沈婳:……?
    他要留下,自然没有将人赶走的道理,沈婳虽然觉得凌维舟奇奇怪怪的,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大步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出了院子。
    待人都出去后,沈长洲才疑惑地看向自家父亲,“呦呦年幼恐在王爷面前会说错话,待客这样的事,父亲为何不交予我?”
    沈成延缓慢地翻了身,朝他挥了挥手:“你小子懂什么啊,你爹我做事自有道理,快去给我端盏参茶来。”
    沈长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不懂,怎么有人能被人从马上给拽下来的。”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回来!将弟子规给我抄十遍!”
    -
    沈家祖辈曾被封护国公,府邸较之普通的官宦人家自然是要气派宽敞许多,但架不住后头的子孙不争气,将家底败得差不多了。
    如今只是勉强维持着昔日的模样,与住惯了东宫与肃王府的这两位来说,根本就不够看。
    沈婳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唯一能看得过去的便是沈成延喜爱舞文弄墨,效仿先贤塑了座墨池。
    不仅在墨池旁写字读书,还会呼朋唤友办个赏诗宴,算在京中小有名气,她实在想不出沈家有什么值得赏玩的,便领着两人往那处走。
    刚好这一路可过花园也可不过,沈婳促狭心起,故意领着他们从花园中间穿过。
    “这园子本没什么稀奇的,但有一点,我祖母最喜牡丹,在院中栽了十几种不重复的牡丹花,这会尚未到花期,到时盛开了隔着远远都能瞧见花海。”
    沈婳脚步轻盈,走在前面领路,碰上有趣的就会伸手指给他们看。
    她的声音本就甜美,带点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就像是一颗吸满了汁水的蜜桃,一口咬下去甜到了心里。
    且她说到兴致足的时候,还会眼睛发光,亮晶晶的就像世间最璀璨的宝珠,让人光是看着她的眼睛,都会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凌越叔侄则跟在后面,她说什么凌维舟都会应和几句,不会让她冷场,而凌越真端着个长辈的款,不言不语,好似多看两眼已是对她的恩赐。
    虽然凌越从未开口,只是漫不经心地踱着步,但他散发出的压迫力却无法让人忽视,以至于凌维舟一直在分神关注着他。
    说来也很奇怪,凌维舟明知道这两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绝不可能的。
    皇叔父在外征战十余年,与沈婳可以说是接触甚少。先不说两人辈分年龄上的差距,就说以他皇叔父眼高于顶,冷漠凶戾的性子,眼里哪容得下什么女子。
    可他就是感觉到了股莫名的敌意,那是出自于男子天生的直觉。
    所以方才在屋内,他才会脱口而出说自己也要跟着。
    这么一路下来,也没看出这两人有任何的不妥,想来确是他想多了。
    凌维舟心思不集中,甚至连走到了哪儿都没注意,直到沈婳说了句注意脚下的台阶,他才环顾了下四周,惊觉此处眼熟的很。
    那个亭子不就是他刚刚与赵温窈浓情蜜意之处,虽然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但走到此处还是会有些心虚。
    尤其是还与沈婳一块,他看向前面少女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再想到温顺可人的赵温窈,心虚又被另一抹刺激给替代。
    若
    能一直不被人发现,好像也不失为一个绝妙的体验。
    他正这般遐想着,耳边蓦地响起道冷厉的声音:“选哪个?”
    凌维舟险些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
    还好沈婳已经走远了,正蹲着在看一株牡丹花的叶子,他方琢磨了下道:“皇叔父这是何意?”
    凌越本就比他要高出半个多头,外加行军打仗之人,背脊都尤为挺拔,他随意地站着,便犹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峦。
    这让凌维舟不得不仰着头,他心底打着鼓,不明白凌越究竟是何意。
    凌越却拧了拧眉,不愿多看地移开了眼,这样的人竟成了大雍的太子,真是讽刺至极。
    他最不耐与这等人周旋,干脆地单刀直入道:“怎么,你还想享齐人之福?”
    一句话让凌维舟寒毛直立,犹如有双眼睛时刻盯着他,到底是何时被发现的,是只有他知道,还是别人也知道了?
    他与赵温窈一共私下见过三回,一次在宫内,一次在熙春园,还有就是今天了,到底是何时……
    凌维舟突然想起头回在宫内,他那会确实听见有什么声响,但四下环顾过却什么都没发现,难道就是那次。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毫不留情的讥诮声传来,令凌维舟犹如浑身被扒干净了般,他心虚地撇开了眼,“我心之所向自是婳儿。”
    凌越看着不远处正在摘什么东西的沈婳,身旁的丫鬟不知说了什么,她掩着嘴笑得很是开心,一双眼浅浅的弯起犹如皎洁的弦月。
    她出自名门却未被后宅的沉闷与枷锁束缚,既保持着纯真,又不蠢笨,这样的女子配了他真是糟蹋。
    “那你怕什么?”
    凌维舟被问得一愣,他怕吗?在与沈婳的亲事中,他该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他是太子,她不过是个文臣之女。
    这世上哪个男子没有妻妾,即便他真的与她表妹相好,也是为了她将来嫁过来有个伴,若是个贤惠大度的,应当主动为他分忧,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可事实是,沈婳最近待他不如以往那般热忱,他根本没底气说出纳妾之事。
    那边沈婳已经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只花骨朵,扬着笑脸朝他们走来。
    凌越没再等他的回复,自顾自抬脚迎了上去,只丢下冷冷的一句:“在这点上,你连你那窝囊废的父亲都不如。”
    凌维舟迟疑了几息,才发觉凌越在骂他的父皇……
    这天底下,或许也只有他敢如此辱骂一国之君,且他毫不怀疑,凌越甚至敢当着父皇的面这般骂。
    不知为何,明明他也挨了骂,心里却没那么不痛快了。
    他正要跟上去,想解释一二,那边小太监就来寻他了,他还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实在是无暇他顾,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得匆匆与凌越道了别。
    待坐上回宫的马车,他蓦地回过神来,他这皇叔父是闲得慌吗?什么时候还管他人姻缘了?
    -
    沈婳摘完花回来,人少了一个,虽然少的那个正好是她不想看见的,但还是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王爷,他人呢?”
    “骂走了。”
    沈婳捏着手里的花骨朵,眨了眨漆黑的眼,若是换个人说这话,她肯定觉得那人在吹牛,谁敢骂太子啊,就算要骂也该和她一样背地里骂。
    但这个人是凌越的话,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她好奇地凑过去小声道:“王爷骂了什么?”
    凌越眼睁睁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像是要与他说什么秘密似的,他说什么话向来都是大大方方,从未如此遮遮掩掩过。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相反的还
    有几分趣味,她有些矮,他竟屈尊降贵地往下俯了俯。
    沈婳也是凑过后才发觉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后宅里时常都能听到不少的辛秘,核桃就是她院中最能搜罗这些事儿的。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烤着火吃着热腾腾的红薯,听她们说这些有趣的事,为了防止外传,常常是这般咬耳朵。
    可这个人不是核桃,他是凌越啊!
    沈婳陡然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惹人遐想,而她正要往后退,凌越的唇瓣就擦过了她的耳尖。
    男子的唇瓣比她想象的要粗糙些,她的耳朵又尤为细软敏感,只是这般轻轻擦过,便觉有股酥麻之感传至全身。
    令她浑身一僵,凝神屏气,连呼吸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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