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听她所问之事,微微一怔,心中有些奇怪,但亦一五一十地合盘答出,最后,还引着她取出女儿家出嫁前,母亲——也就是皇后会留给她的物什。
    姚蓁派人从箱底找寻,竟真寻得一个小匣子。
    嬷嬷打开瞧一眼,暧/.昧地笑了笑:“不错。正是‘压箱底’。”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塞入姚蓁袖中,叮嘱她得闲时可以稍微看上一看,便离开了。
    姚蓁伸手,摸到袖中册子。
    然而她此时有些心乱,无暇去看,折身坐在妆镜前,看了一阵镜中自己的隐有愁云的面庞、水波潋滟的眼眸,腰身渐渐软塌下去,掩着面庞,心中各种情绪翻涌。
    她枯坐一阵,脑中胡思乱想,思及很多,翻来覆去,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再抬眼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幕漆黑。
    黄门停足在殿门外,低声道:“公主……宋相公派的小轿来了。”
    第46章 寒剑(有修改,记得看!)
    天际最后一丝金光没入黑暗中, 寝殿没有掌灯,入眼一片混沌的浓黑。
    那黄门禀告完,好一阵, 姚蓁才低低地应声:“……知晓了。”
    她的心跳一下跳的比一下急,双手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目光涣散。静坐一阵,回想嬷嬷说过的话,她眼中活泛一些, 唤宫婢前来为自己梳妆。
    烛光朦胧燃起,女郎半湿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绾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领如蝤蛴,碎发散在鬓边, 肌肤莹润如玉石,眉眼清丽冷清, 隐约有一丝艳丽的清媚, 如出水芙蓉。
    妆后,犹疑一阵, 她将澡前褪下的宋濯给她的手链重新戴上, 换上一身轻薄的榴红禅衣,外罩素色蜀锦袖衫。
    她咬着唇, 偏头看向殿外,侧门旁的一架小轿,几个轿夫已等待许久。想到这小轿即将带她去做什么事, 姚蓁面上微微发烫, 有些不自在。
    又停滞一阵, 她拿起方才换衣时搁在桌案上的册子,拢在袖中;又抱起装着“压箱底”的匣子,眉眼处一片冷清,在黄门的带领下走出殿门,疾步钻入小轿中。
    轿中一片岑黑,坐稳后,姚蓁心房又开始“噗通噗通”跳,耳中涌着潮水一般的嗡鸣。她手指蜷缩,而后小轿一晃,她感觉脚底一松,轿子晃悠悠地行驶起来了。
    他们此行,为遮人耳目,走的是崎岖不平的宫中暗道,马车不好通过,故而宋濯择选了一架小轿,便于通行。
    小轿颠簸,如行舟于水上,朦胧透出一些沿途宫道的灯光来,明明灭灭,将轿中情形映亮。
    姚蓁紧绷着身子,清冷的眼眸中,泛着些搅动的水色,无暇打量小轿,只当这是宋濯随意寻得的。
    眼前又归于漆黑,他们开始穿行暗道。初夏的暗道十分闷热,有浑浊潮/.热的空气翻涌进小轿内。
    外衫紧贴在身上,姚蓁觉得有些热,便将外衫脱去,搁在身旁。
    过了一阵,潮湿浑浊的气息渐渐消失,风声隐约送来些喧哗声,落入姚蓁耳中。
    她怔怔听着市井间的嬉笑怒骂,神思飘远,而后轿身往下一坠,缓慢停住。
    一名轿夫低声道:“殿下,到了。我等先行告退。”
    这一声,将姚蓁的意识唤回笼,回想到自己现今身在何处。
    轿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四周再无人出声,岑寂厚重的气氛,沉沉压在姚蓁心头,几乎要将她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跳却越发急促,嘭嘭、嘭嘭嘭,振聋发聩。她屏住呼吸,抬手按在胸口上,侧耳听到轿外一片岑寂。
    等待一阵,姚蓁猜想宋濯许是不在,紧绷脊背微微放松一些,脑中思忖须臾该如何应对。才将脊背倚在靠背上,她身后蓦地出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一下,踏在她心口,与她急促的心跳渐渐融在一起。
    脚步声经过轿旁时,微微一滞,颀长的身影落在轿身上,隐约可见他手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影子笼在姚蓁身上,冷香气铺天盖地袭来,钻入鼻间,姚蓁霎时浑身警戒地绷紧。
    低磁的男声缓缓道:“来了。”
    他短暂的停留一瞬,便继续抬步向前。
    姚蓁一动不敢动,目光紧盯着那道影子,待那道影子渐渐远去,她才从喉中溢出一声:“……嗯。”
    宋濯没有再出声,外面响起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挲声响,应是他掀开衣袍坐下。
    他不说话,紧张不已的姚蓁亦不出声,更不会在毫无准备时走下轿。她屏息凝神,一面隔着垂下的轿帘观察外面,一面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思索过会儿可能会出现的画面。
    轿内轿外,一片寂静。
    姚蓁想着想着,不知怎地,想到了往先他吻她时的画面,手指尖蔓延上一股麻意,连忙抽出思绪,全神贯注地揣摩,不声不响的宋濯是何意。
    轿帘太厚,她瞧不清他在做什么,便向前微微倾身,引起轿身细微两声响动,身形一绷,僵在原地。
    许是响声不大,姚蓁僵着身子观察地上的影子一阵,见他端坐在高阶之上摆着的榻上,微微垂足,似乎是在看手中横在身前的窄长物件,并未注意到她以及她发出的响动。
    她便大胆了一些,眼神透过轿帘的缝隙,看着地面上宋濯的影子,微微动了动因为方才过久的紧张,而有些发麻的足。
    拉长的影子动了动,宋濯将手中执着的窄长物件挑起,而后忽然抬起头,看向轿子。
    隔着一道轿帘,姚蓁看不清他,但隐约感觉到他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的望过来,像是一道冷刃,穿过轿帘,落到她身上,强烈到难以忽视,令她浑身不自在。
    她心中一紧,旋即听见“当啷”一声锐响,宋濯将手中物丢弃。
    那物件滚了两圈,剐蹭着发出刺耳声响,而后停下,恰好落入姚蓁从帘子缝隙中可以看见的位置,她扫了一眼,霎时瞳孔微缩。
    ——那竟是一柄剑尖沾血的剑!
    剑身冷岑岑,折射出的寒光几乎灼伤她的眼!
    姚蓁心中狂跳,紧盯着那柄剑刃,难以自抑地发抖起来,双腿亦有些发软,耳边嗡鸣一片,听不清声音,却偏偏听见将宋濯所弄出的声响感知的一清二楚。
    他拨弄着瓷质茶盏,指尖流淌着潺潺的水声,为自己满上一杯茶水,十分慵懒闲雅的模样,待到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今日,秦颂抵达京中了。”
    他语速徐徐,声音清越好听,轿中的姚蓁眉心微蹙,不明白他此时为何提起秦颂。
    “一入宫门,他便要见公主,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公主同他两情相悦。”
    宋濯仍穿着上朝时的一身渥丹色官服,头戴玉冠,面若美玉,眉宇矜傲冷淡。
    他一手随意搭在腿上,另一手指尖摩挲着瓷杯,漫不经心的开口,浓长睫羽恹恹垂着,漂亮的眼眸却微眯着,紧紧盯着轿帘,像是在看一只瑟瑟躲藏的猎物,眼神锋利,仿佛能将那轿帘割裂,令帘后的姚蓁避无可避,再无藏身之所。
    浓长睫羽轻眨一下,他轻飘飘地道:“臣,当时便想杀了他。”
    一片死寂。
    轿身咯吱一声轻响。
    宋濯的眼底,在她弄出动静的瞬间,陡然变得幽深起来;然而他的唇边却噙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粲然若寒星的眼眸,紧紧盯着轿帘。
    轿帘掀开,姚蓁红着眼走出来,眼神落在那柄寒刃上,颤声道:“他……罪不至死。”
    轻点在瓷杯上的修长玉指一顿。宋濯察觉她的反应,唇角的笑容漾开一些,眼眸却愈发冰寒,寒墨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她。
    ——虽骄傲地仰着螓首,眼神冰冷又潋滟,腰肢却在不住地轻颤,被红色纱衣包裹着,犹如烟雨中含苞待放的粉荷一般,娇艳清丽的公主。
    姚蓁抿紧唇,衣袖掩盖下,双手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眼底一片冷意,唇边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穿成这样。”
    “公主,你瞧,你现在的模样。——臣忽然懂得,为何那般多的男人,对你争相竞逐了。”
    姚蓁眼中盈着泪,闻言垂眸。月光粼粼自院中漫过来,漫上她榴红的单薄裙摆,隐约透出小腿处的雪白。她微微一滞,想起自己将外衫褪下,放在轿中了,当即便要折身去取。
    未及她转身,宋濯忽然缓声道:“秦颂如此,姚添如此,许许多多男儿亦如此。”
    姚蓁止步,困惑地看向他,看他高挺鼻梁,将光影割裂,一半面庞莹润如玉,另一半湮没在明灭的黑暗中。
    “他们都觊觎你,臣难以忍受,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杀掉,将公主锁入臣的屋舍中,日日只与臣相伴。只有臣,能见你动|情时的面容,能听闻你口中娇|吟……只有臣。”
    他轻飘飘地说着,眼底病色渐现,目光掠过姚蓁的脸。
    姚蓁心房一阵痉挛似的抽痛,恨不能即刻转身离去,然而她自知逃不掉,即使逃脱,亦逃不出多远,便顶着他的目光,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战栗感,立在原地,颤抖一阵,镇定地冷声道:“既如此,与其费时费力的一一将他们除去,你不若将我杀了,此后你日夜将我的尸骨带在身侧,旁人再无法多看我一眼。”
    宋濯闻言,缓缓垂下眼帘,似是当真在思索她的提议的可行性,须臾,岑黑的目光落在眼前那柄剑上,眼底隐约闪着冰冷的寒芒:“杀掉他们,并非难事。——白日里,在你宫前血谏的那人,只要公主想,臣亦可杀了他。”
    言罢,他轻叹一声,自说自话般低语:“……竟有漏网之鱼。”
    姚蓁瞳仁微缩,不敢细想漏网之鱼是何意。而他缓缓站起身来,偏着头缓声道:“公主的提议……甚是不错。”竟是要当真将那柄剑捡起。
    姚蓁悚然一惊,当即后退几步,颤声道:“宋濯!你将我接来,就是为了让我瞧你发疯模样的?!”
    宋濯垂着眼,低笑一声:“是,我是发了疯。”
    他眼中一片冰霜,眼底发红,手指拂过剑尖,有些烦闷地将剑竖立,亦是不明白,为何同姚蓁沾染上哪怕是半分关系的事物,便能轻移扯动他的向来波澜不惊的情绪。
    低笑之后,他看着步步后退的姚蓁,渐渐冷了脸。
    “过来,靠近我一些。”
    姚蓁盯着他手中染血的剑,眼眸中微光闪烁,眼中渐渐蓄满了水,声音亦浸满着水意:“你……你要杀了我吗?”
    “怎会。”
    他说完这句,周身的寒气似乎收敛了几分,“别怕。”
    姚蓁不想靠近此时的他,然而她亦不敢违背他,生怕将他惹得发疯,当真会做出来一些疯狂的事来,便眨着眼眸,小步朝他靠近,绯红的身影渐渐映在那柄剑身上。
    宋濯居高临下,没有看她,浓长睫羽乖顺地垂着。
    姚蓁惶惶地打量着他,在距他还有一步距离时,步伐放得愈发缓慢,风抚动裙绦滚着波纹,扫过他的衣摆。
    宋濯终于睨她一眼。
    目光相对,姚蓁心中警铃大作,旋即一阵破风声袭来,宋濯挑起剑尖,利刃扫过她膝盖前,将她的裙摆齐膝断去。裂帛声连绵刺耳,一缎红绸纱飘然落地,堆叠在他衣摆上。
    ——只差半寸,那剑尖便可扫到她的肌肤!
    宋濯收回剑。
    气氛一时凝滞,好半晌,姚蓁才缓过神来,看向地上那截断裂绸纱,双眸睁大,双腿一歪,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好一阵,才从巨大的恐慌中脱身,找回自己的声音,哭腔道:“你……当真要杀了我?”
    “臣原本想杀了秦颂。”
    他目光落在姚蓁被削去的那截绸纱裙摆上,没有回应她的话,低声道,“然细细想来,同你交吻的是我,见过你被吻的面色泛红的动情模样、听过你口中娇|吟的是我。他口出狂言,目的不过是在于激怒我——我没必要同他计较。
    “我只要公主便好。”
    他那一剑,着实将姚蓁吓到,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地面湿寒,她脊背发寒,然而面前拿着剑的人更令她生畏,她不敢抬头,纤腰伏地,眸中泪光潋滟。
    宋濯转身坐正,将剑搁在身侧座位上,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手指摩挲着瓷杯:“摄政王是我扳倒的,叛乱的诸王也是我擒进牢中的。想让秦颂活命,想让你姚家江山长在……懂得该怎么做吗?”
    姚蓁眼睫扑簌,咬紧下唇,不语。
    宋濯看着衣不蔽体的她,丝丝缕缕的香气将他缠绕,如同她的绯红纱裙,将他紧密缠绕,与他身上冷冽的香气交|缠在一处,纠葛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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