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那一场初雪,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湮没高山流水,湮没苍翠松柏,苍凉冷白的月光之下,白雪皑皑,微咸的海风送来凝着冰晶的水汽,凛冽而彻骨。
    ……
    “顾老师平时有做什么皮肤管理吗,你的皮肤可真好,比圈里大多数人的好,算是顶尖的那一批了。”
    化妆老师正在用镊子给他的眼下贴细小的水钻,因为凑得极近,甚至能看清他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化眼妆的时候最好不要乱动,是以顾栖池只能阖着眼回答她的问题:“我很少做医美,只是平常睡得比较多,也不熬夜。”
    化妆老师了然“哦”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
    等到妆发全都弄好,顾栖池才睁开了眼睛。
    他正对着镜子,是以一抬眼,便直直撞进了薄彧墨色翻涌的眼睛。
    整个拍摄棚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就连薄彧也不例外,眼中流露出惊艳感。
    闭着眼睛的妆效和睁开眼睛的妆效完全不一样。
    深红色的眼影在眼尾处晕染开来,从前往后,由红向紫过渡,眼头与卧蚕处贴着璀璨的星钻。白色的眼线与红色眼线交织勾勒眼型,眼睫毛上刷了白色的膏体,又贴了几簇白色的眼睫毛,眼睫颤动间,有种想让人凌虐的脆弱感。
    眼尾与眼下是碎钻贴成的六边形雪花,鼻尖和两颊上扫了很重的腮红,模拟出冬日冻伤的模样。
    他的乌发被全然遮挡,戴了顶银白色的假发,是真发用染发剂漂过的,质感很好,并不劣质,头上没有戴任何饰品,如冰雪一般浑然天成的美感。
    脖子上是品牌方提供的珠宝,由珍珠与钻石串联而成,耀目至极,却因为他的脸,而让人硬生生忽略掉了珠宝的光芒。
    苏韫本来在翻阅之前几月份拍摄的杂志封面,在看清顾栖池的那一瞬间,挑剔的目光变成毫不遮掩地赞赏与狂热:“太完美了,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时尚而生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懊恼,回头对着摄影师小声抱怨:“我后悔了,我应该和他签订明年的开年封面的,我敢打赌,这一期杂志一定会爆火,甚至可能供不应求……”
    换做往常苏韫这样说,摄影师一定会嗤笑一下,毕竟顾栖池只是个不知名的十八线,苏韫肯给他杂志封面的待遇已经是难得的偏爱了。
    《youth》也算是国内知名的男刊,开年封的待遇,起码也得是当红二线,顾栖池这个十八线压根高攀不起。
    可苏韫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是为时尚而生的,顾栖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能夺得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的确应该签下顾栖池的开年封的,那一定会打响《youth》新年的第一木仓,并且赢得十分漂亮。
    s城是海城,四季和煦,哪怕是寒冬腊月,也依旧温暖如春,压根不可能出现雪这种东西。
    这次拍摄用的雪景是提前搭好的,并不需要顾栖池去室外感受真正的冰天雪地。
    顾栖池被带去了拍摄场地,室内的灯光被打得很足,人造雪从高处落下来,极致梦幻的场景在摄影机之中被尽数记录。
    顾栖池是赤着脚的,他没有穿鞋,跖骨在白皙的脚背上绷出清晰地线条,淡青色的血管交错缠绕,一路延伸,花枝一般蜿蜒没入西装裤管,脚踝骨纤细凸起,跟腱极细,又拉得很长,紧绷小腿线条清瘦,比例却极好。
    快门响个不停,雪白而刺目的光亮不断在眼前闪烁。
    摄影师还在指挥:“去把花瓶里的那束白色洋桔梗拿过来,递给他。”
    “还有之前准备好的碎冰,别让它化了。”
    顾栖池手上拿着工作人员递来的洋桔梗,淡雅的芳馨,摄影师拉进镜头:“顾栖池,咬住花瓣,轻轻撕扯。”
    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落下,顾栖池的睫毛颤动,眼睫之上除了白色的睫毛膏,还接住了几片“雪花”。
    绯红的眼尾上钩,唇瓣上的镜面唇釉有点脱妆,晶亮的、黏腻的膏体沾到洁白的洋桔梗之上,花瓣边缘被染红。
    镜头定格,他像雪地里被遗忘的精灵,有种不染尘埃的仙气。
    摄影师却不是很满意,这一张美则美矣,却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被撕扯的花朵娇软而孱弱,和顾栖池本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摄影师皱紧了眉头,略微思忖了一下,无意之间瞥到了摄影棚之后的一个男人。
    宽肩窄腰,不输顾栖池的好看。
    对方眼眸之中的情绪太过于直白,直勾勾盯着灯光下的顾栖池,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一般。
    顾栖池的助理不是说对方只是个保安吗,怎么敢对自家艺人露出这样的眼神,摄影师收回了目光,又琢磨了下镜头里的青年,脑海中猛地灵光一现。
    是世俗的欲望!
    顾栖池眼里缺少的,就是那种世俗的欲望!
    他的眼神太过于冷漠,对手里的鲜花毫无共鸣,但眼尾与鼻头蔓延开的绯红,恰好与欲念最盛时的模样。
    就像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却被人强硬地摘下,花瓣被揉烂,颤颤巍巍地吐出鲜艳的花汁,又被重新抹到内里完好无损的纯白花瓣之上。
    摄影师有了主意:“顾栖池,你得躺在这片雪地里,然后表现出你的欲望。”
    欲望?
    这个要求实在是罕见,顾栖池一向很会抓镜头,表现力也足够强,但听到这个要求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眼中出现茫然的色彩。
    洋桔梗被他拿开,唇瓣张合,他讷讷出声:“为什么……”
    这个要求是实在是太奇怪了,初雪不是象征着纯洁与冰冷的到来吗?
    顾栖池自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没有错,甚至是完全切题的。
    摄影师摇了下头,比划了一下:“我想要的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是初雪被打破,冰晶消融,孕育出新的生命与希望……”
    顾栖池很难得地怔住,努力思考着他的描述。
    薄彧却在听到他的描述之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摄影师。
    同样是男人,对方在想些什么,薄彧几乎是一瞬间就能够读懂。
    这个要求其实很好达到,薄彧只需要帮一点小忙,就能够让他顺利完成这次拍摄。
    但薄彧不想。
    顾栖池被欲色覆盖住的样子,只有在最漆黑浓稠的夜色里,才能热烈绽放。
    这朵欲色浇灌而出的花朵,由他亲手培植,也该由他亲手采摘。
    但顾栖池动的太快了,他垂下眼,盯着手里的洋桔梗,眸光无意间窥到了连续动作时被拉扯出来的一小截衣裳下摆,腰间那块皮肤的红痕顷刻暴露于眼下。
    好在没有人在他的斜后方,顾栖池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角度,将散乱出来的衬衫重新掖了进去,随即掀起眼睑,眸光清凌凌的,却因为眼尾的颜色与上翘湿润的睫毛,无端生出几分挑逗似的旖旎。
    他看到了想要躲开的薄彧。
    四目相对,眼神无声地交流。
    顾栖池挑眉:“为什么要躲,我见不得人吗?”
    薄彧停下了闪避的脚步,眉头皱起,无声张口,却又合住。
    顾栖池瞥了眼摄影师,又瞥了眼薄彧,若有所思。
    旋即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璀璨又夺目,却藏着点蔫坏的心思。
    他转过头问苏韫:“这里有红酒吗?”
    红酒自然是有的,这份工作自由度很高,有时清闲,有时也忙得要命。没活的时候,大家在各个角落穿行,忙起来的时候却恨不得能连轴转,借服装,借珠宝,敲定策划主题,联系合适的艺人,还要搭设场景。
    无论哪一项都足够让人焦头烂额,所以大家都有在这里过夜的习惯。工作室里有个很小的隔间,里面的冰箱里冷藏这苏韫带来的红酒。
    苏韫双手抱臂,听到他的要求之后用指尖支了下下巴,略挑了下眉;“有是有,但我想知道你的用途。”
    顾栖池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指尖的洋桔梗转了几圈,花瓣颤颤巍巍地抖。
    顾栖池:“摄影老师不是想要我呈现出欲望的姿态吗,我想我很需要。”
    苏韫不置可否,随即让助理带着顾栖池去取酒。
    薄彧站在角落里,这里的光影很暗,萧索地打在他的身上,有种落拓不羁的颓丧感。
    罗千千坐在黑色的皮质座椅之上,在欣赏着顾栖池的拍摄。
    看来之前都是他多想了,顾栖池压根不紧张,紧张的可能只有她。顾栖池的时尚表现力很绝,他的四肢舒展,姿态松散,却并不是弯腰驼背的那种邋遢。
    他的肩膀开阔,即便是漫不经心的姿态,脊骨也依旧挺直。西装外套闲散地搭在一边的肩膀上,那节微凸的颈骨线条抵在丝质的衬衫上,因为布料单薄的缘故,蝴蝶骨的线条在衬衫之下若隐若现,别样的风情。
    猛地,罗千千觉得周身的气压降低了不少,冷飕飕的,冷得她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转头去寻找冷源的发散地,就瞧见了皱着眉的薄彧。
    对方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眉骨高,鼻梁又挺,高低落差之间眼窝极深,眼皮的脂肪恰到好处,不会太薄而显得老态。狭长的凤眸低敛,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让人猜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不过却很好猜对方在想些什么,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薄彧的怨气实质性地溢了出来。
    像被抢走珍贵猎物的大型猛兽,极具深冽的压迫感沉沉压下来,有种目空一切的高高在上的凌厉。
    罗千千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重新挪到拿到红酒的顾栖池身上。
    先前的几张照片他都穿着那件白鹭羽毛捻成丝线织就的鹤裳,现在却把所有的外套都脱下了。
    衬衫本身就不是纽扣的设计,而是缎面的大敞着领口的模样。
    单薄而纤弱的锁骨弯折,勾勒处一小块阴影。
    顾栖池突然抬起头,眼神若有所思:“我身上这件衣服贵吗?”
    苏韫一愣,旋即摇头;“这套衣服最贵的是那件羽毛的大氅,其他的价格都还可以。”
    她报了个价,顾栖池了然点头,淡淡开口:“我可能要做一些损伤这件衣服的事情,但在拍摄结束之后我会把它买下来。当然,我很喜欢那件大氅,希望可以拥有一个获得他的机会。”
    他的眸光真挚,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那件衣服。
    苏韫思忖了半晌,那件外套是她很喜欢的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其实能算得上她的私人藏品。只可惜一直没有穿出去的机会,又或者说。她自己其实撑不起来这件衣服。
    苏主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出于善意的提醒:“这件衣服很贵,因为这是件手工高定。”
    谁料对方不以为然,只重复道:“我很喜欢它,也能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它,横刀夺爱的确是有些冒昧,但我希望,你也希望它能获得更大的价值。”
    苏韫心中的天平摇摇欲坠。又打量了顾栖池几眼,最终开口:“可以,但我要提一个条件。”
    顾栖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面上的笑容也真挚了许多,“可以,不过苏主编要的东西我可能会没有。”
    苏韫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眼光一向很准,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你火了之后,我希望《youth》能成为你的第一选择。”
    顾栖池挪过头,银白的头发和白色的睫毛交织作用之下,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透明,像身体里天生缺少什么色彩一样。
    他没想到苏韫的要求会是这个,不由得反问:“苏主编,我只是一个十八线的糊咖。很难火的。”
    苏韫闻言摇了下头,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我的眼光不会出错的,顾栖池,你一定会大红,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顾栖池很轻地笑了下,摇晃了下手中的红酒向她道:“借您吉言。”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他大火之后,《youth》会是他拍的第一套杂志。苏韫满意地侧过身,任由顾栖池走回拍摄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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