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胤禛阿哥请安,您可吓死奴才了。”纳兰容若脸上颇有些哀怨。
    淑岚难得见一直得体的纳兰容若露出狼狈样, 也忍不住偷笑,笑够了走上前去细看, 才发现纳兰容若眼下好深的两道乌青, 在颇为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纳兰侍卫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船上睡不惯, 没休息好?”淑岚问道。
    “回德妃娘娘,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那一日的几个渔民,皇上交给我负责审问情况,倒是颇有些为难之处。”纳兰容若一副强打起精神回话的表情。
    “这世上还有纳兰侍卫审不出的犯人呀!”胤禛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听曹侍卫说,纳兰侍卫是玉面判官阎罗在世,刑部的郎官审不出的犯人,都求纳兰侍卫帮忙出马,这小小渔民竟能难为住纳兰侍卫吗?”
    玉面判官、阎罗在世?纳兰容若的嘴角抽了抽,不用问,准是自己那同僚在背后编排自己,将话本上的演义故事给自己头上安了,将来逗四阿哥高兴。
    看德妃也是一脸看好戏等着自己回话的模样,纳兰容若只好开口解释:“既然是渔民而非犯人,便不能拷打审问,这是其一;第二嘛,便是这几个渔民口音艰涩难懂,他们就算是想说,奴才也难以听懂……”
    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这闽南一代的方言与京中官话相去甚远,甚至因为村镇之间较为独立的原因,相隔十里便不同音不同俗了,交流起来,估计十分麻烦。
    “那领头的倒是个懂官话的,奴才说的话,他似是听得懂的。但此人不愿开口,最是麻烦,先前想要一心求死的,也是此人。”纳兰说道。
    “若是这头领不张嘴,便只能放他们回去了?”淑岚话里不无遗憾。
    “若是到了中午还问不出个结果,恐怕就只能如此了。”纳兰容若答道。
    “若是来硬的不行,不如来点怀柔的手段。”淑岚想了想,“这些渔民可吃了饭不曾?”
    “为了尽快问出情报来,一直连轴转地审问,不曾吃饭。”纳兰容若答道,心中有些委屈:不光他们没吃饭,我也没吃饭呢!
    “那好,这后厨可有闽南一带出身的厨子不曾?”淑岚问道。
    “有几个,皇上说怕到了这一带时,有什么不认识的食材不会做,便带了两个福建籍贯的厨子上船,不知德妃娘娘问这个做什么?”纳兰容若一头雾水。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要把人放回去了,就让人家吃顿好的嘛。”淑岚说道。
    船舱底层并不设舷窗,唯有走廊中的烛火悠悠地照亮有限的一片区域。
    看不见天光,也没有时间的概念,简直度日如年。几个渔民一开始被关进来时,还是低声嘟囔,骂骂咧咧,待到侍卫们审问了一整日,又肚肠空空,连嘟囔都没力气了,个个倚靠在舱门之上,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等待着下一轮审问。
    而这一次脚步声传来,倒是伴随着一股香味儿。
    是吃的!是吃的!
    刚才还死气沉沉地躺着的几人顿时鲤鱼打挺,纷纷凑到门前,想再闻得清晰一点。
    没错,是熟悉的香味!不是饿出幻觉了!
    待到侍卫门打开舱门上递饭的小门,将装着两只包子的碗递进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想把那包子抓起往嘴里塞。
    而这一切却被那领头之人喝止了,来送饭的侍卫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应该是叫他们不要吃,小心有毒的意思。
    侍卫们见那些渔民听了这话,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将包子放回了碗里,唯有一两人还将那包子攥在手里,虽然不敢吃,但还是试图闻味解馋。
    而侍卫们又在每人面前放一汤碗,碗底是备好的姜丝、辣椒、香醋的配料,从熬汤的木桶中舀了满满一勺汤倒入其中,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更不提那一勺中,有满满的搅打劲道的肉丸滚落碗中,甚至还因为弹性太好,偶尔有一两个弹到了桌子上。
    这一下,又饿又怕一大天的渔民们终于绷不住了,也不管领头的怎么说,就算是有毒,也要饮鸩止渴,当个饱死鬼,个个一手端着碗痛饮肉丸汤,一边狠狠咬下一大口包子。
    送饭的侍卫们见他们吃得如此之香甜,也忍不住在旁吞了吞口水。
    这时,已有人风卷残云地将送进来的饭一扫而光,豪放地将碗一掷,又往地上一躺,俨然一副吃了断头饭等死的模样。
    那领头之人对面前的吃食丝毫未动,但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的汤和包子都放凉了,也没听见同伴的惨叫。
    难道,这饭里没毒?
    正当他疑惑之时,只见一个厨子模样的人拎着食盒又走过来,用着熟悉的方言,一件件牢房地问:有没有要填饭的?
    这厨子的乡音,可唤起了几个渔夫的亲切之感,信任度一下子提升了起来,个个将碗递给他,让他添汤添饭,就连最顽固、嘴巴最牢的领头人,也面露动摇之色,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包子。
    厨子人热情,又乐呵呵的,有求必应,一会儿便将气氛弄得熟络起来,到了后来,干脆席地而坐,也取了个包子一起吃了起来。
    而玄烨与淑岚则是在走廊之外的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这厨子做饭菜……竟有这么好吃吗?”跟在玄烨身后的纳兰容若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那几个渔民的吃相虽然颇为不雅,但狼吞虎咽的模样,叫人瞧着怪有食欲的。
    他平日以老饕自持,要真这么好吃,他定要去跟那厨师讨上几道菜吃。
    玄烨心中也有此疑问,将目光投向了淑岚。
    他方才甚至注意到,其中有人捧着那包子吃,吃着吃着,就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那包子是什么馅的,竟能把人给吃哭?”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什么龙肝凤髓,嫔妾只是叫那厨子做家乡最普通,最日常的小吃来便是了。”淑岚答道。
    芋子包,肉片汤,那厨子说,这是他小时候还没进酒楼学艺时便掌握了的手艺,天没亮就做好了,担着担子出门贩卖。
    淑岚本来只是想靠吃些热乎吃食缓和一下气氛,拉近一下距离,看能不能让他们的态度松动一二,不想倒是比预想中效果还好,那几个渔民没一会儿便与那厨子聊得两眼泪汪汪,只是他们几人都听不懂这方言,不知道到底在聊些什么。
    待到那厨子终于拎着空空如也的食盒出来,便到玄烨面前回话。
    原来这几个渔民是常年假扮商船,为郑经往岛上运粮之人,因此风餐露宿,已经数年没回过家,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家乡的小吃了。
    “怪不得他们不肯说,我朝严禁私通叛贼海寇,想必他们是怕被官府抓了后流放坐牢吧。”一旁的纳兰容若若有所思的地说道。
    “不全是因为这个,郑氏手下军官曾对他们说过,若被我朝将士当细作抓了,定然要严刑拷打,无比惨烈,因此不如早点结果自己,来个痛快。”那厨子解释道。
    “哼,为了让消息不泄露,倒想出这等主意,哪有一丝对子民的怜悯之心。”玄烨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那为何他们不逃走呀?为何非冒着被抓的风险替他做事呢?”淑岚问道。
    “听说……那郑氏掳了不少人,许多是一家被一起掳走,有的运粮,有的种地,那几个渔民皆有家人捏在他们手中,不得不继续为他们办事。”那厨子说着说着,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这也是他的家乡,他幸而携全家老幼一同上京居住,免遭劫难,但想必那些留在故里的同乡,已有不少被掳走摧残了。
    方才虽是受皇上之命去套那些渔民的话,也不全是演戏,这席间所说的话,倒有八分真心。
    紧接着,那厨子便将一张图奉给了玄烨。
    “好,好。”方才一直冷着脸的玄烨将那图展开细细观瞧,紧缩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了。
    淑岚探头看去,只见那图虽然描画得粗糙,竟然是一张航海图,上面清晰地纪录了这一路何处有暗礁,何处易有风浪,何处暗流汹涌应该绕行……
    甚至连接送粮草的码头位置都画得一清二楚。
    而那献上海图的厨子,却又踟蹰着开了口。
    “奴才自知低微,本不该提什么要求,只是这几人是奴才的老乡,方才他们是希望奴才为他们在皇上面前说情,才将这图给奴才的……”
    “哦?是说他们为郑氏运送粮草之事?罢了,他们也是被郑氏所迫,朕赦免他们无罪。”玄烨将那海图重新卷起,说道。
    “不,那几人希望皇上能让他们重新回到粮草船上,将那一船粮草送过去。”厨子还是一咬牙,说出了口。
    “这怎么可能?皇上已经对他们格外宽待了!”玄烨沉吟不语,一旁的纳兰容若倒是一句话脱口而出。粮草已经截下了,怎么还能再给敌人好好送回去呢?
    再说,谁能保证放走了这些人,他们回去不会通风报信?
    “那些渔民说,他们自己一条命不要紧,只是若是不按时运送,他们的家人便会……”那厨子说到此处,也淌下两行物伤其类的眼泪来。
    “从前因平三藩之事迫在眉睫,朕才对此人多番优容,如此看来,若再让此患留于世间,真如疥疮之疾,如今,也是该斩草除根的时候了。”玄烨沉声道。
    “罢了,就让他们原样回去,跟他们说,朕不但会保他们平安,待攻破了郑氏大营,还会保他们一家无虞。”
    “奴才替同乡们谢皇上了!”那厨子感激涕零,跟着纳兰容若去下面放人了。
    随着玄烨的船队越发靠近郑氏的势力范围,他们遇上的船也就越多。
    船上之人,都是如之前的渔民一般,并非负隅顽抗的军士,而是沿海被强行抓来干活的壮丁。
    而随行侍卫纳兰容若一行人,有了之前的经验,套取情报的攻心之术便越发熟练起来,尤其是纳兰容若,在京城时便广结三教九流人脉的人格魅力,到了这里依然管用,没一会儿便能让被抓来的人们涕泗横流,与他引为挚友。
    除了他人格魅力的原因,自然也因为,这些壮丁并非为郑氏卖命,穷兵黩武的统治让人心早已涣散,而这些渔民们口中破碎的情报,也渐渐在玄烨心中拼凑出了十分完整的情报图。
    他十分敏锐地嗅出,郑氏势力的内部,似乎除了穷兵黩武这个问题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正不知不觉地发生。
    “皇阿玛,为什么不现在就指挥军士攻上岛呢?”胤禛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此行要进攻的目的地几乎就在肉眼可见之处,在海上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他这些日见了太多受苦受难,被压榨要挟的百姓,这才感同身受地意识到苛政猛于虎这句话。
    他只恨自己太小,只能旁观,不能亲临战场,结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静待时机。”玄烨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战士可以心中只有冲锋,而指挥者则要决定,什么时候冲锋。”
    他指了指载着数万水军将士的大船,道:“那些艰苦求生的渔民的命是命,这些将士的命也是命。朕要在牺牲最小的情况下,将这片土地拿下。”
    胤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全然懂得皇阿玛所说的话,但皇阿玛这是第一次没有将他当小孩子糊弄,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以前只有太子哥哥才会被皇阿玛留在身边谈论这些事情,如今胤禛也能了,是不是意味着胤禛和太子哥哥一样长大了?
    而淑岚则在船舱中忍不住祈祷——虽然不知何时开战,但求一切顺遂平安。此时一时联系不上太子的船队,也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很快,玄烨嗅到的时机就真的来了——海上截获了一艘运送着布匹的渔船。
    这本没什么奇怪的,郑氏一族居于岛上,日用品纺织品皆要从别处购买。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一船布料,皆是白布。
    此时忽然购置大量购置白布,想来只代表一件事。
    “郑氏高层,有人治丧。”玄烨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结合那些渔民们所说,近日管理混乱松散,便更确定了一点。
    看白布的数量推测丧葬的规格,说不定死的人便是郑经本人。
    最高权力交接,群龙无首,管理混乱,这便是最好的进攻机会!
    当晚,船队便以雁行阵列靠近了对岸,淑岚和胤禛则留在大船中,以免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误伤。
    一夜之间,火光硝烟照亮了整片海岸,隔着极远的安全距离,淑岚也能听见隐隐的拼杀之声,只觉心惊肉跳:虽然清廷水军人数众多,火器也更为先进,但敌方居高临下,若是及时应对,说不定是块难啃的骨头。
    战斗打杀之声持续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渐渐歇了,淑岚揉了揉一夜没合的眼睛,见遥遥的一艘小船往这边来。
    待到那艘小船靠近,淑岚的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回德妃娘娘,一切顺利!”回报之人身着被硝烟熏得半黑半灰的清军服色,扬起一张同样被熏黑的脸,淑岚辨认了好一阵,才注意到是玄烨的贴身侍卫之一。
    “皇上可还无恙?”淑岚连忙问道。
    “回娘娘,皇上一切安好,正如皇上神机妙算,进攻之时正值郑经停灵时期,其手下部将因为连日守灵,人困马乏,响应极慢,这才使我们没折损战船便到了城楼之下。”那侍卫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淑岚抚了抚胸口,看来还真是天赐良机,又想起什么,问道:“昨日我见海上有火光,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郑氏军士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据守高地,抛掷燃火瓶至大船甲板上,我军将士忙于灭火,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幸而此时有太子的援兵赶到,我军才得一举拿下城楼的防守,攻入城中!”
    听到“太子”两个字,淑岚还没说什么,一夜未睡而有些困倦的胤禛便蹦了起来去摇晃那侍卫的肩膀,十分激动:“太子哥哥?他好吗?”
    “好,好,太子殿下一切无恙。”那侍卫连忙回道,“其实太子殿下的船队也一直蛰伏于岸边静待时机,直到昨日,太子殿下也如圣上一般神机妙算,察觉到进攻的时机,这才恰好解了皇上船队的急。”
    “那城中可还安全?”淑岚问道。

章节目录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三月长颈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月长颈鹿并收藏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