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之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目光却死死的落在沉鱼身上。
    沉鱼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睑,道:“你不去和卫大将军说话,来这里做什么?”
    傅恒之挤在傅行之和沉鱼中间坐下来,道:“我若再不来,只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傅行之不解的看向沉鱼,沉鱼触到他的目光,也只能摇摇头。
    “沉鱼……”
    “有什么话,等宴席结束再说吧。”沉鱼开口道。
    “好。”傅恒之应了,挣扎着看了沉鱼一眼,便利落的站起身来,淡淡道:“行之,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啊?”傅行之一愣,道:“我刚来呢。”
    傅恒之却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拖着他离开了。
    沉鱼叹息着摇摇头,却顾不得思索傅恒之的小性子,她将目光移到卫伉一家身上,只见他们其乐融融,正高高兴兴的叙着话,苏建坐在卫伉下首,态度极是恭谨,没有半分逾越。
    上一世,沉鱼和苏建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记得苏建出身贫寒,是卫伉一手带起来的,甚至还救过卫伉的命,对卫伉很是忠心。
    卫伉死后,他倒是未受牵连,许是因为皇帝舅父还用得着他,才故意留了他一条命。不过他忠厚有余,能力却是平平,只能勉强守成而已。后来匈奴卷土重来,皇帝舅父被逼的没了办法,这才派了傅维昭去和亲。
    沉鱼正想着,便见陛下和皇后款款走了进来。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陛下。
    “舅父!”沉鱼笑着站起身来冲到陛下身边,玉立亭亭。
    陛下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道:“这些日子事忙,算来倒有许多日子没见咱们沉鱼了,又长大了,人也生得更标致了。”
    皇后赔笑道:“可不是?沉鱼肖似婠婠,等再长大些,怕是整个京城女子都要相形见绌的。”
    陛下笑笑,道:“那可不能别便宜了别家儿郎。”
    皇后道:“臣妾也正有此意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沉鱼只觉双脸绯红,道:“舅父、舅母又取笑沉鱼。”
    陛下笑着道:“朕疼爱沉鱼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取笑?”
    皇后亦道:“正是。”
    两人说着,相携着入了座,沉鱼则坐在薄太后与陛下之间,众人都知道薄太后和陛下疼她,便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婕妤和王美人都颇艳羡的望着她,只有栗美人望着别处,眼角眉梢满是不屑,全然不理会这边的光景。
    沉鱼知道,她自恃宠爱,便以为可以长久,却未曾想到,帝王之家从来最见不得“长久”二字。
    她不觉看向傅行之和傅维昭,他们尤自嘻笑着,全然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和他们开怎样的玩笑。
    傅恒之见沉鱼望着傅行之,不觉紧皱了眉头。
    傅言之坐在他身侧,亦是紧抿了唇,一盏接着一盏的饮着酒。
    陛下看着两个儿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太子,你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傅恒之微一愣神,赶忙站起身来,道:“儿臣不敢。”
    陛下冷笑一声,道:“不敢?朕看你胆子倒大得很。”
    皇后赶忙站起身来,道:“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
    “此事与你无关。”陛下拂手让皇后坐下,只眼眸阴沉的看着傅恒之,道:“今日卫爱卿大胜还朝,你到底有何不满?为何沉着脸?”
    傅恒之恭敬道:“父皇福泽庇佑,舅父大胜还朝,边境百姓可安享太平,儿臣又怎会心生不满?儿臣如此,是因为恨自己不能为国尽忠,不能对父皇尽孝,反而肆意做下错事,实在是自责万分!”
    陛下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怔怔,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薄太后听着,不觉笑道:“陛下,恒之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
    皇后亦赔笑道:“他既知道悔改,便还不算错得太过。臣妾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陛下这才道:“今日便罢了,若是他日再犯,定得重罚!”
    卫伉打圆场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是陛下之福,更是百姓之福呐!”
    陛下笑笑,道:“他懂什么?让爱卿见笑了。似爱卿这般忠肝义胆,才是大汉之福!”
    “臣不敢当。”卫伉说着,低头捧起酒盏来,道:“臣敬陛下!”
    “好!”陛下说着,亦捧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总算是宾主尽欢,而傅恒之也趁机坐了下来。
    沉鱼见傅恒之无事,提着的心才松了一口气,上一世她从未这样在意过傅恒之,如今细细瞧着,他行事虽恣意,才思却很是敏捷,他若是将来做了皇帝,只怕并不比傅言之的手段差,但好在他胸怀坦荡,这一点便是傅言之远远不及的了。
    沉鱼想着,不觉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薄太后道:“说起来,沉鱼的及笄礼还请皇后费心了。”
    皇后起身道:“母后放心,臣妾定给沉鱼办得热热闹闹的。”
    薄太后慈祥的望着沉鱼,道:“这孩子命苦,爹娘不在身边,凡事咱们不得不多担着些。哀家只盼着她将来嫁个好人家,也就放心了。”
    陛下看向沉鱼,道:“等沉鱼及笄了,朕便给她指门好亲事,让母后放心。”
    薄太后道:“这孩子明年便是要出宫的,哀家真是舍不得……”
    陛下笑笑,道:“这有何难?若是沉鱼嫁进宫里来,母后不就可以如现在一般,日日相见了吗?”
    “父皇!”傅恒之猛地打断了他。
    陛下眉头一皱,道:“你干什么!”
    傅恒之抬起头来,目光坚毅,道:“儿臣愿娶沉鱼为妻!”
    第13章 求娶
    王美人给傅言之使了个眼色,傅言之微别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猛子站起身来,道:“父皇,儿臣愿求娶沉鱼!”
    “沉鱼不愿!”沉鱼下意识的拒绝。
    傅言之一怔,笔挺的背脊僵了僵。王美人也不觉诧异,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傅恒之回过头来看向他,眼底一片寒凉。
    傅言之倏的抬起头来,与傅恒之对视着,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傅行之见状,也缓缓起身,道:“儿臣……儿臣也愿……”
    “住口!”陛下恨道:“你也要添乱?”
    傅行之一愣,不安的看向栗美人,见她瞪了自己一眼,赶忙缩回目光,却迟疑着不肯让步,道:“是……”
    栗美人气得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懂什么是求娶?什么是夫妻?”
    “我……我懂。”傅行之结结巴巴道。
    栗美人还想再骂,皇后赶忙拦下她,道:“栗姬,孩子们胡闹,你也要胡闹吗?”
    栗美人听着,本想反驳几句,却瞥见陛下脸色不善,这才悻悻的闭了嘴,道:“臣妾不敢。”
    陛下冷笑道:“你知道不敢,他们几个可不知道!”
    “儿臣不敢!”三人齐声道。
    卫伉知这是天子家事,自己不便在场,便起身道:“陛下,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苏建和卫夫人等人也赶忙站起身来,道:“臣等告退!”
    陛下挥了挥手,道:“好啊,朕的儿子们真是出息了!”
    薄太后见卫伉等人都退了下去,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沉鱼这孩子好,哀家瞧着都喜欢,也难怪他们了。陛下还请息怒罢。”
    “母后,他们实在放肆!”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陛下倒不如问问沉鱼的意见,若是沉鱼也有此心,倒好过咱们乱点鸳鸯谱了。”
    她说着,看向沉鱼,道:“好孩子,别怕,外祖母和你舅父给你做主呢。”
    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的看向了沉鱼。
    沉鱼早就想开口,只是碍于卫伉等人在,怕让陛下失了脸面,如今听薄太后如此说,便站起身来,她朝着傅恒之看去,只见他眼中满是期冀,可到底,她是要辜负他了。
    她心底一沉,郑重的朝着陛下一拜,道:“舅父,沉鱼不能,也不愿!”
    “姜沉鱼!”傅恒之忍不住唤道。他本是满怀希望,如今却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只觉彻骨冰寒。
    “为何?”陛下也有些诧异。
    沉鱼避过傅恒之的目光,道:“沉鱼年岁尚轻,只想回到父母身边后好好尽孝,并未想过要嫁人。更何况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沉鱼不敢妄言。”
    陛下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孩子,这才像个知礼的孩子说的话。”
    他说着,看了看薄太后和皇后,道:“不愧是母后教出来的孩子,倒比朕这几个皮猴子强多了。”
    薄太后笑笑,不觉多看了沉鱼一眼,道:“不是哀家教的,她啊随她母亲。”
    “是,婠婠最重礼教。”陛下笑着道。
    宴席的气氛这才略略缓和下来,沉鱼最后看了傅恒之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她这辈子,就算是终身不嫁,也绝不要再卷入帝王家了。
    *
    卫伉等人已离开,这宴席也就没了持续的必要,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散去了。而方才发生的一切,被陛下归结为“孩子家意气用事”,也就草草盖过了,没人再放在心上。
    沉鱼本以为今晚的事已告一段落,直到听到寝殿外传来傅恒之的声音,她才头痛的冲门外喊道:“你来干什么?”
    傅恒之道:“你说过,宴席之后有话对我说。”
    那是骗你的,你懂不懂啊?
    沉鱼无奈的爬下床,勉强理了理衣衫,不情不愿的开了门,道:“进来吧。”
    傅恒之没客气,径自走了进来,靠着桌边坐下来,倒了一盏茶喝,道:“说吧。”
    “什么?”
    “你为何不愿嫁给我?”
    沉鱼双手环臂,靠在门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不愿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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