戋戋犹紧缠着他的腰,惊魂未定地问:“那哥哥还生戋戋的气吗?”
    他揉揉眉心。
    生。
    开口却是:“不生。”
    戋戋破涕而笑,笑得纯洁又天真。
    沈舟颐喉结滚动了下,眸底也染上暗色。幸好这一带偏僻,暂无宫女太监路过。
    他深吸口气,强忍住想在这里的冲动,牵住她的手往宫门走。贺府的马车停在宫门之外,他将她丢上去,压盖帷幔,随即就在她下巴处留下一枚鲜红的吻痕。
    天知道他方才看见阿骨木和晋惕先后亲了戋戋,是多想杀人的。
    “明天你不能进宫了,圣上要杀我的头就杀吧。”
    沈舟颐的理智多少沦丧得厉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晋惕他们,牛皮糖,甩不掉,烦死人。
    戋戋呜咽道:“不要,我不要哥哥死。”
    她似一朵皎洁的娇花,柔弱无害地伏在他膝上,顺从而依赖。
    束发的玉簪滑落,她故意的。
    如瀑的漆发顿时散落下来,一丝丝一缕缕绕在沈舟颐指尖。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可怜啊,可疼,可原谅。
    沈舟颐翦瞳不露痕迹地眯了下。他将她扶起来,枕在他臂弯,在她光洁的颈间呵气,深浅不一,证明他在极力忍耐。马车疾驰,两窗景物如飞。可就算驶得再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家。
    戋戋少有这般招人喜欢的时刻,平素的她,骨头又硬又倔。
    晋惕和柔羌王子都抢着要她,她身在宫里,他对她也再无威胁,为何她还要巴巴过来纠缠他呢?
    沈舟颐心底滋生细微的愉悦之意,蠢,是她喜欢他呀。
    他们成婚了这么久,饶是一开始她抗拒他,这么多日的同床共枕她不可能半点不动心。日积月累的感情已经沁入他们彼此的骨髓,是任何外面的野男人都偷不走的。就算她某一日被别人抢走,那颗相印的心也会驱使她重新奔赴于他。
    沈舟颐蓦然觉得,自己得到了拴住戋戋最安全有力的法门。前世直到他死,她都厌嫌于他,今生这恩爱来得着实始料未及。
    他神思还在飘忽,戋戋凑到他唇角,已去开始扒他的衣衫。
    沈舟颐下意识按住她的柔荑,讶然道:“还在马车上,你做甚么。”
    戋戋嫣然一笑,指指窗外,“到啦。”
    沈舟颐如梦初醒,打横将她抱起。戋戋微颤着肩膀,小鸟般将头埋在他怀中。不比晋惕胸膛带来的窒息,她曾在他怀中埋过无数次,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兄妹俩的感情今日被两个男人同时搅乱,本待大吵一架,至不济也得冷战数日,哪能如斯和谐。
    变了,真的变了。
    沈舟颐暗暗觉着,戋戋变了,自己也变了……
    作者有话说:
    戋戋表示两个男的已经很难应付了,现在是三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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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注:
    1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出自宋代司马光的《西江月》
    2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出自乐府《子夜歌》
    第58章 豺狼
    贺宅庭院内, 月姬瞥见夫人被公子打横抱着进门,两人有说有笑,举止自然亲昵, 嫉妒的指甲暗暗掐进肉里。
    为何呢?
    明明她才是贺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嫡女, 幼时沦落风尘饱受苦楚, 费尽辛苦认祖归宗,本以为自此以后可以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被偏爱的却还是那个冒牌的戋戋。
    难不成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即便身份互换, 她也摆脱不了卑贱的命运?
    公子养她,只为替戋戋挡箭。
    远处浓情蜜意的二人对月姬的幽怨全无察觉,戋戋攀缠着沈舟颐的脖子, 娇柔得像朵离开他就没法活的菟丝花;湿糯的小舌头轻轻舔过他的额角, 留下一排细细的齿迹, 恍若菟丝花在汲取养分。
    沈舟颐嘶了口凉气, “属猫的?”
    他喉间起伏,熬不住这样的折磨。
    戋戋宛然低笑道:“哥哥若讨厌, 那我就去咬晋惕。”
    沈舟颐的呼吸清晰回荡在她耳蜗边:“敢!”
    桃夭院终于到达,两人感觉像走了一百年那么长。
    开门,将她平放在床帐中,沈舟颐跪在她枕畔, 居然没着急行云雨之事。
    他眼潭深处暖与冷兼在, 好似全然为她的真情打动, 又好似根本不信她。戋戋深谙他素来心机重, 不急行风月之事, 应该还有话要审她。
    稍露虚伪之色便会被察觉, 戋戋眨了眨星眸, 迫使自己把杂念驱净。
    “舟颐哥哥。”
    她唤的比春水更腻。
    沈舟颐喉咙哑。
    他本来打算先询问宫里情况的,可现在……再没点反应,就不是个男人了。
    沈舟颐翻覆过去,一手绕至她脑后方:“看来你自己找。”
    自是一宿风月。
    ……
    翌日晨光霁雾,蒙蒙亮时分,戋戋的四肢涨涨酸酸,雪白手臂上几点青紫,都是沈舟颐造的孽。
    她喟然叹口气,准备更衣上妆,却猝不及防被身畔男子压回柔软的被褥间。
    戋戋瞪大眼睛,散乱的气息再度和他交织在一起。
    沈舟颐尚存几许睡颜,模样惺忪,看上去白净秀气。
    他若不做大夫,做儒生读书也是顶顶的好材料。
    “笑什么?”
    他忽然问。
    戋戋微笑:“叹哥哥太帅气了。”
    撇开心肠遑论,端地是一副温雅的好皮囊。
    沈舟颐慵懒而惬意地蹭了下她鼻尖:“你怎么和那个王子遇见的呀,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出秋菊小殿吗。”
    戋戋枕在他臂弯中:“是晋惕,晋惕要我到小花园与他相会,我决定和他做个了结才去的。”
    他无意识嗯了声,薄唇微张着,似乎同意的。
    进宫的时辰需要严格恪守,戋戋悄摸摸拿起衣裙,趿鞋下地。
    身后响起沈舟颐的低低提醒:“别穿那套衣衫,换个吧。上面染有乌木犀,挺难闻的。”
    戋戋惑然:“什么?”
    听起来,是种香料的名字。
    沈舟颐常年浸淫各种医药香料,自然能闻出来戋戋衣衫沾染了乌木犀的味道。乌木犀花和雪葬花一样,只有在极度苦寒的北域草原之地才生长,使其汁液揩涂全身,可有使血液生暖、遏止冻疮之效。
    想那位来自柔羌的阿骨木王子通体散发异香,便是携佩此物之故。乌木犀香气霸道猛烈,能侵夺诸香香气,戋戋和王子接触过,衣裙上自然也沾染此香。
    沈舟颐曾和邱济楚往北域走过,那里的很多王公贵族都喜佩戴此香。
    戋戋拿起自己的衣裙嗅了嗅,其实香味很淡。
    “对人有害处吗?”
    “没有吧。随身所佩之香,岂能有害处。”
    顿一顿,沈舟颐又踌躇着说:“不过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剥极而复,否极泰来,好的可以变成坏的,坏的也可以变成好的。羊心忌党梅,牛肉忌黍米,某物一旦与相克之物搭配,便会变化本性。便比如这乌木犀,好虽好,名贵也名贵,沾上烈酒却会变成迷.药。”
    沈郎中的私塾又开始传授知识了,他还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
    戋戋听得困,打个哈欠:“好啦好啦我换件衣衫就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费解。”
    沈舟颐无奈摇摇头。
    乌木犀,乌木犀,他百无聊赖地仰在床帐间,喃喃念叨着,手指缝儿漏进冬日暖融融的阳光。
    脑海中缓缓浮现乌木犀枝叶和果实的脉络图,以及其作为药材的释名、气味、主治。这些知识伴随了他两辈子,已然融进他的血液中。
    其实乌木犀和另一种剧毒的草药形貌相似,他年轻时为救济病人曾做过神农做过的事——尝百草,差点误食断肠身亡,因而记忆深刻。
    当然,是上辈子年轻时。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刚刚传承师父的衣钵和医书,单纯而懵懂,什么人都敢救,什么人都会救。
    他救的人中有江洋大盗、贼头乞丐、落魄书生、魔教妖女……不少是身受重伤,或毒发命在顷刻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谨记师父临终教诲,宁肯抛却自己性命不要,冒险去山中尝百草,编写自己的医书和药方来救治这些人。
    了慧——当地信佛的人称呼他为禅师,患病的人称呼他为大夫。
    佛与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
    他以前也天真以为,他做了这么多善事是能成佛的,直到他在路边的荆棘深处捡到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是前世的戋戋……
    沈舟颐怀揣着遗憾与痛楚,紧闭双眼。
    这些日多愁善感,老是念起这些旧事。一想到她,他的眼角就湿润了。
    他不明白,前世死也不明白,他救了她,她为何反过来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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