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奶奶连忙摆手,她咋会叫一个小孩儿帮自己背东西。楚深却说:“没事儿,我和妹妹两个人,你把背篼里的猪草分成两份,我们俩背着一点儿也不重。”
    这是条上坡路,白奶奶确实也累得很了,刚才还崴了脚。
    她白发苍苍,很不好意思地夸两个孩子,楚枫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之前我们还在您的自留地里摘过知了壳呢。”
    白奶奶爱怜地看着两个孩子:“那几个知了壳,你们不摘,给我也没用。”小孩子摘知了壳划算,可大人们去摘知了壳,一是必须上工没有时间,二则是也没这么好的耐心,算下来不如上工赚得多。
    多少人能有耐心把水珠聚成江河?
    “地里树上的知了壳,你们摘就摘了,之前还特意来给我说一句,你们俩太守礼了。”这也是楚枫楚深经常帮大家背猪草的原因,找知了壳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被有心人歪曲,说不得扣一个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帽子下来。
    他们对人结善意,又秉承财不露富的观念,稳稳当当做人,平平安安做事。
    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白奶奶家。
    白奶奶家有三个儿子,房子都挨着建的,楚枫楚深刚把背篼放白奶奶家的屋檐下,就看见福团被一堆大人众星捧月地围着。
    “妈!”一个年轻小媳妇儿脸带红光,摸着肚皮,“我怀孕了!”
    这人是白奶奶最小儿子的老婆,有点重男轻女,之前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想追一个儿子,这些年吃了好多中药,一直没动静,没想到今天怀了孕。
    白奶奶点头:“嗯,那你要好好注意身体。”
    见她不咸不淡的,小儿媳有些不甘心:“妈,这次啊,福团说了,是个男胎呢。”
    白奶奶差点以为自己耳背:“谁说这是男胎?”
    福团?是那个今年才七岁的福团?
    楚枫和楚深对视一眼,楚深小声嘀咕:“又开始‘显灵’了。”
    “这么爱‘显灵’怎么不去道观呢,把神像搬起来,她坐上去好了,生怕别人觉得她普通了。”
    楚枫没说话,她记得,曾经福团也这么显灵过,福团的大福气让她是十里八乡最受尊敬的人,于是,福团摸摸一些妇女的肚皮,一些妇女就会怀孕生男胎,如果福团不摸这个肚皮,那这个妇女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女儿。
    就这样,一些人格外地吹捧福团,敬着她,捧着她,九十岁的长辈都不如她得脸。
    这个背景下,一些不信邪、不识趣的小媳妇儿被打脸得可惨了,家里长辈逼着她们去求福团摸摸她们的肚皮,福团不摸,这些小媳妇儿要被骂没用没福,走哪儿都抬不起头。
    ……远近公社都知道有福团这么灵的福娃娃。
    楚枫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这个年代,一些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就跟深深嵌在了脑壳里一样,楚枫没什么能力,她只能尽量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没法插手这些事情。
    而且,看人生男生女,实在太危险,说不得就会害人性命。
    白奶奶却看不下去:“你刚才说福团?是年春花家那个福团?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能知道什么啊,你别东想西想。”
    白奶奶是不想让这个小儿媳妇抱太大期望。
    白奶奶不缺一个孙儿,她见到过小儿媳妇多么重男轻女,如果小儿媳妇这胎是个女孩儿,她却抱着这么大的期望,白奶奶担心孩子生下来就要被嫌弃,过不起她亲妈的日子。
    小儿媳妇王萤不高兴了:“妈,人家福团灵得很!刚才我们在单大有家,单大有的老婆发动了,还没落地呢,福团就说是个男娃,我都看得真真的,再然后,福团又说我肚子里也有个男宝宝,我本来没当回事儿呢,一回来就恶心想吐。”
    她满面飞霞地说:“结果去医院一看,果然是怀孕了。妈,你想想,福团这还不灵?”
    说着,王萤又从兜里摸出来一大捧水果糖,一股脑儿塞给福团。白奶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本来过年拿去送礼的水果糖。
    福团确实讨了个口彩,白奶奶倒不会舍不得糖。
    白奶奶点点头:“我随便你,但你自己小心些,童言无忌,医院照片子还有出错的时候呢,你要放宽心。”白奶奶这话主要是因为王萤之前也被骗过,一个骗子骗她说上一胎是男娃,王萤就此宝贝得不得了。
    结果生下来是女孩儿,白奶奶和小儿子都没说什么,王萤却气得在月子里大哭,一耳光一耳光地扇自己。
    王萤连忙呸呸呸几声:“妈,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春花儿不是说了吗,福团是有大福气在身的,她看的几时有过假?”
    因为王萤怀孕了的事情,不少妇女都在她家祝贺她。
    王萤连忙转头,对她们说一些福团的神迹,比如之前一说落雨就落雨,再比如走到哪儿都能捡到钱,河沟里的鱼都往福团怀里钻……仿佛越说明福团有福,她肚子里这个娃就越是男娃一样。
    一些妇女觉得哪儿那么神?别把牛皮给吹破了。
    还有些妇女则也想要个男孩儿,她们心里想信,自然而然地就更信了,还神秘兮兮从记忆里搜罗出一些事情佐证福团的神迹。
    于是,福团有大福气的事情,再一次在第九生产队不胫而走。
    王萤说到兴起处,揽着福团,朝楚枫、楚深招招手:“小枫、小深,之前福团不是在你家待过?你们说说,福团还有什么神奇的事儿没?”
    楚枫、楚深:……
    兄妹俩没什么兴趣参加这种迷信活动,楚枫摇摇头:“我们俩还要割猪草。”
    “好吧。”王萤有些败兴,也没强求什么。
    楚枫、楚深背着背篼正要走,白奶奶揉着自己的脚,热情道:“你们要去哪儿割猪草?现在这个天色,好像要下雨,你们别跑远了,就去我的自留地里割猪草吧,我那块地没打过农药。”
    “谢谢白奶奶。”楚枫楚深也没拒绝,背着背篼就往白奶奶的自留地走。
    他们俩勤快地劳动,福团就在屋檐下被这个妇女抱一会儿,被那个妇女抱一会儿,这些妇女都想蹭蹭福团的福气,要是真能生个男孩儿就好了。
    一时间,福团听到的全是夸奖她有福的话。
    除了白奶奶,白奶奶顶看不上这么一个迷信的小孩儿,但也不会和孩子计较,就在一旁专心揉自己的腿。
    福团被夸得小脸微红,心里甜丝丝的,她隐隐觉得,这才是自己该过的生活哩,因为福气受人尊敬、享受生活。昨天奶奶说的楚枫、楚深在讨好队里其余人的事情,其实福团悄悄留了个心眼。
    福团也觉得,这段时间大家没夸自己有福,可能就和楚枫、楚深有关。
    她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啊想,眼前忽然就出现单大有媳妇生男孩儿、以及王萤生男孩儿的事情,今天,福团就来验证了。
    果然,她的大福气又一次准了。没福的楚枫、楚深,再怎么机关算尽也抵不过她的福气。
    福团抿着唇笑,只管享受兜里的水果糖,自然也就没看到白奶奶过于清醒的眼神。
    有的人越老越糊涂,有的人越老越成精,白奶奶瞧着,这个福团就是个不安分的,说话做事充满神神鬼鬼的气息,越装神弄鬼的,心里盘算越深,以后估计有得闹。白奶奶不大想自家和福团打交道,但也不可能真去赶走一个孩子,揉着腿想之后得给王萤通通气。
    楚枫、楚深则在地里割到膝盖弯的草。兄妹俩越割越有动力,猪吃了猪草就能长肥,长肥后去掉要交去收购站的斤两,剩下的就是自家的。
    到时候,留一些做成腊肉,再加上收购站给的钱……家里的日子就松泛了。
    楚枫忽然在地里发现一个瓢瓜,可能是白奶奶她们给地里浇水,忘了把瓢瓜拿回去。楚枫拿起瓢瓜,再回到白奶奶家,递给白奶奶。
    白奶奶的脚崴得有点厉害,笑眯眯地说:“谢谢小枫,小枫帮我放到屋里桌子上吧。”
    “好。”楚枫说。
    她进去放好瓢瓜,就在楚枫从屋里出来的刹那,福团下意识盯着她的兜。
    好像……枫姐姐兜里又有钱呢。
    福团咬着唇,如果说昨天楚枫兜里有钱的事儿,就让她起了疑,现在,福团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奶奶说,楚枫楚深经常帮队里的老人背猪草、做事儿,福团也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好心,谁没事儿帮人背猪草?
    现在楚枫堂而皇之进入别人的屋子,兜里也有钱,再加上她们家莫名其妙还清了钱债……明明福团昨晚上感应了很久,都没感应到这段时间陈容芳夫妻俩和楚枫楚深有过什么意外之财。
    福团咬着唇瓣,天真疑惑的声音响起:“枫姐姐,你身上哪儿来的钱啊?”
    楚枫冷冷皱眉:“我身上的钱,当然是我自己的。”
    家里没盐了,一会儿她要去买盐。
    福团在王萤怀里,小脸白嫩圆润的:“割猪草都要带着钱吗?福团不大懂。”
    “你不懂的事儿还多着,没必要样样都要懂。”楚枫察觉福团想作妖,说话自然不客气。
    福团被不客气地怼回来,倒是一愣,她以为枫姐姐给别人割猪草、背背篼,很爱讨好大人,不敢说这么生硬的话呢。没想到……福团咬了咬唇。
    福团这话,让抱着她的王萤一下警醒起来,福团不会是提醒她,楚枫这孩子手脚不干净吧?
    王萤脸色一变,连忙进屋,去自己枕头底下翻翻找找钱,这一找,就发现了不对劲。
    钱呢?
    她的五元钱咋不见了?
    王萤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五元钱可真的不是小数目,这年头五元钱都够好多个学生的书本费了!
    王萤慌了神,一出来就拉着楚枫:“小枫,福团说的对,你割猪草咋会带着钱?你身上的钱到底谁的?”
    王萤说着就要伸手探向楚枫的兜。
    楚枫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王萤来搜自己的身。她又不是小偷、罪犯。
    楚枫避开王萤,王萤见她还敢躲,心里更信了十成。她着急道:“你躲什么啊,你又跑不掉!”
    “我没拿你的钱,不需要跑,有事你直接说事,说完后我可以自己翻自己的兜给你检查,但你要搜身不可以。”楚枫说。
    白奶奶在一旁气得发抖!
    白奶奶拄着柴火,撕开王萤,手指直哆嗦:“你……你要干什么?小枫来我们家,是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王萤也委屈,又着急:“妈,咱家不见了五元钱啊!福团说得没错啊,她出来割猪草身上带什么钱,怎么她进咱们屋子一趟就有钱了?”
    白奶奶听到家里掉了五元钱,也很慌,但白奶奶就是不信:“我在坡上崴了脚,背着一大背篼猪草,是小枫小深这两个孩子帮我背回了猪草,这俩孩子心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钱掉了,你自己在屋里有没有好好找过啊?”
    “来者是客,哪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道理?”
    王萤说:“妈,我从来不会乱放东西的,何况是钱,钱就是被偷了啊,而且,而且福团说的能有假吗?”
    王萤和白奶奶的情绪都激动得很,完全没给楚枫插嘴的机会。
    但楚枫也没慌,她有啥好慌的?她的钱来路都非常正当,大不了去卫生站对峙就是。等她们吵完,声音小一些,楚枫就能说话了,现在她开口谁也听不清她说话。
    就在这时,楚深见妹妹久久没回来,他跑到场坝边,看到这儿的闹剧,便想帮楚枫。
    楚深左顾右盼,看见三叔婆赵琼正在地里摘菜,他急智一生,这种时候大家的情绪都激动得很,小孩子面对一群大人,难免弱势,但是赵琼是楚三叔的老婆,是楚枫楚深的长辈,有赵琼这个长辈在,他和妹妹就没那么被动。
    楚深把事情给赵琼一说,赵琼把菜放在围腰帕里,擦擦手就赶紧去帮忙。
    这时,王萤还激动得很,声音高亢得能冲上云霄。
    她急得眼都红了:“不是她拿了我的钱,我的钱去哪儿了呢?况且,人家福团都提醒了,她割猪草身上带什么钱啊?福团说得能有假?福团说单大有的媳妇生的是男娃,单大有媳妇果然生男娃,说我怀孕我就怀孕,福团有福气得很,会招来好事儿!”
    赵琼牵着楚深走过来,接过话茬子:“福团说怀孕就怀孕,说生男娃就生男娃,比医院妇产科的医生还厉害?你干脆叫她去医院当医生好了。但她哪怕能当医生,也不是警察,偷没偷钱难道她说了算?”
    赵琼就不信了,这么小一个孩子,还真就成精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打脸
    赵琼一来, 围着楚枫指指点点的人群就歇菜了。
    赵琼是楚三叔的老婆,楚三叔在队里一向有威望, 赵琼本人也知书达礼, 这么多年,愣是没让队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挑到赵琼的一点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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