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她又像是从病床里掏什么似的,空空如也的抱着一团空气,呢喃道:“妈妈带你去医院,妈妈带你去医院……”
    楚枫和叶昀之一下辨认出来,刘佳妮现在是在重复之前救她大女儿时的举动。
    刘佳妮现在被痛苦淹没,居然想跪下去磕头,她磕了一下,就满头是血,楚枫和叶昀之都没办法见她这么伤害自己,冲进去把刘佳妮扶起来,不许她再做傻事。
    一番大闹下来,医院里的护士也赶来,这才制止住刘佳妮。
    本来在吃饭的女医生也赶回来,一见着情形就叹口气:“我不是说让你们两个别再问她了吗?”
    叶昀之摇头:“我们没问她,只是打算给她带饭。”
    女医生一见楚枫手里提的食盒,眼里暖了暖,幸好,这俩还算有良心。女医生见了太多生了病被家人抛弃的病人。
    她眼里多了些柔光:“好,我知道了,你们先离开吧,一会儿伤到你们。”
    “你们要是真想看她,明天或者改天再来。我也会去找找她的病例,我是她的第二个主治医师,她的第一个医师不是我,那个档案我得给你们找找。”
    楚枫和叶昀之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他们俩,终究年纪小,叶昀之对有错者狠,却没法做到对无辜者恶。善良,会让刀变软,让事情变得麻烦。
    他们坐上回第九生产队的车。
    当他们离开半小时后,医院里的刘佳妮却恍恍惚惚,把棉服穿上遮住病号服,离开医院。
    她听到了,福团。
    刘佳妮之所以犯病,是偷听到了楚枫和叶昀之谈话,福团……这个名字都让刘佳妮害怕。
    她的小女儿不叫福团,但是,如果她改名,这个名字确实很像她的风格。
    难道福团现在还要害人?
    刘佳妮病了一年多,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她起初,觉得楚枫和福团年纪相似,害怕她像是福团,可后来,刘佳妮打量了楚枫好多眼,这个女孩儿更像她的大女儿。
    她的大女儿也一样善良,楚枫的善良则是不想利用她,不想伤害她。
    刘佳妮昏昏沉沉,将对大女儿的保护欲移到楚枫身上,她不能再看着福团害人了,她要去找到福团,她不能再逃避。
    刘佳妮现在一闭上眼,都是自己的大女儿死不瞑目的样子。
    刘佳妮跌跌撞撞,一路来到车站,她已经很久没和人打交道,费尽力气一边说一边比划:“你们有没有见到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他们上了哪辆车?”
    车站的人要么摇头,要么拿刘佳妮当疯子,还有不怀好意的人想拐了刘佳妮。
    幸好,刘佳妮当初学识不错,她是有病,但这病不是全天候的。
    刘佳妮最终靠自己的甄别,坐上了前往第九生产队那边的车。
    她没有车票,是司机和售票员的车没坐满人,他们也想多拉几个客,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刘佳妮的钱,就让她去后面座位上坐着,路上遇见关卡就蹲到座位下去。
    楚枫、叶昀之因善不欺骗刘佳妮,刘佳妮因善而帮助他们。
    善,是麻烦的东西,但有时老天睁开眼,也会给善良一些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相见
    一连过了几日。
    因为秋冬季节是支气管炎的高发季节, 叶昀之又病了几天,上次楚枫看见他在那差点把肺都给咳了出来。
    叶昀之身体的缘故, 两人一直没再去医院。
    一晃, 就到了年春花家的楚志平新娶老婆的日子。
    从请媒人说亲到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呢,他俩就要办好事了。一来, 张倩家也就是女方家等不了,担心前夫再从中搅合。
    二来,年春花则想着家里干活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这几天,福团腿都折了, 偶尔李秀琴还叫福团帮着喂喂鸡。
    福团本来就不擅长做农活,心里又委屈, 更不仔细。
    一瘸一拐去喂鸡, 啪叽一声就摔在了鸡栏边上,摔得一身脏兮兮的泥土。
    福团当场就嚎生嚎死, 年春花立刻大骂李秀琴, 可这李秀琴呢?那就是一根棉里针。
    李秀琴当场也哭了, 抹着眼泪说:“妈,我就让福团端个小碗喂喂鸡,她只需要把碗里的粮食撒给鸡就行了,这不就一顺手的事儿吗?我没料想福团会摔倒啊。”
    其实要李秀琴说,只有猪才会笨成这个样子, 那福团根本就是不用心做事。
    可这话,当然不能就这么说出去。
    李秀琴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还不是为了福团好?这段时间我出门, 天天听见有人编排我们家福团, 我想着, 也让福团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堵了那些人的嘴。妈,我是什么心你还不懂吗?”
    说着,李秀琴就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她躲到院门旁边去看,外面一些人看见福团年春花又把李秀琴给欺负哭了,全都啧啧称奇。
    都说后妈难当,看来还真不假。
    李秀琴对福团不错了吧,就这都能被年春花欺负,被福团告状。试问今天要是李秀琴让自己的亲儿女去喂鸡,亲儿女会嚎生嚎死给年春花告状吗?
    院内的年春花和福团虽然听不得别人说话,但别人脸上那种忌惮、嫌恶的表情可做不了假。
    福团和年春花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福团赶紧收了泪水。
    就这样,年春花想着,家里得赶紧得再拿进来一个能干活儿的人,只要干活儿的人手够,福团就可以不做活,家里也就不会闹了。
    于是,年春花家敲锣打鼓迎新娘。
    乡下办事,图个热闹喜庆,声乐班子是从隔壁队请的。席间那些酒肉菜,则都是本队的人来帮着做,帮忙做饭洗碗。
    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可这次,没太多人愿意帮年春花家。年春花家之前一口一个别人都是农民,她家楚志业有金饭碗,以后有别人要求楚志业的时候呢。
    年春花家把这话都放了出去,反而使得一些人脸上不好过,他们能怎么去求楚志业?
    难道打个酱油还得拜托楚志业帮他们多打一点?
    这些人反而更不想和年春花家打交道。
    于是,这次没什么人来帮年春花家做饭做菜,她更加忙碌,这次还主动叫福团帮忙端端菜。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队里没什么人来参加年春花家的婚礼,都避讳着她家。
    一个老辈子说得好:“我们都怕,春花天天她家有福有福的,现在队长他们好,没有给她们上纲上线,但万一哪天风向就变了呢?”
    年春花这么迷信,思想这么落后,压迫别人,要搁在以前,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于是,年春花家又慌了。
    新娘子张倩那边来了这么多亲戚,她家却来不了这么多人,那不是让新娘家看笑话吗?
    年春花便让楚志平挨家挨户地去请人来。
    可怜这楚志平,结第二次婚,一点也感受不到喜悦,反而还得先弯下腰,去求爷爷告奶奶。
    好歹,舍下面子来后,第九生产队的人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渐渐来到年春花家,算是把这个场面给撑了下去。
    年春花家这次杀完猪不久,菜色还算丰富。
    楚枫楚深也在,她们家和年春花家毕竟是亲戚,送了些礼就来吃饭。
    席间,因为楚枫、楚深常去卫生站帮忙,再加上他们经常帮家里割猪草,摘草药,去过不少队。
    新娘子张倩家的亲戚也认识她俩,问:“唉,你俩小孩儿到底是哪家的?我咋经常看见你们呢。”
    楚枫楚深便回话,说自己是年春花的大儿子的儿女,年春花是她们奶奶。
    张倩家的亲戚便一脸了然,没搭理楚枫楚深了,反而对自己周围的亲戚说:“听说张倩嫁的这家,和自己大儿子都合不了拍,更差点害得孙子孙女饿死。”
    “听说,这家奶奶迷信得很,觉得一个收养的小娃儿有福,其余人没有福,在家里把她们欺负得团团转。”
    楚枫、楚深:……
    他们对视一眼,了然自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现在,估计是张倩家的亲戚借这个问题发作,敲打年春花不许欺负张倩。
    果不其然,邻桌一个男人闷闷喝了口酒,然后仰头喊着:“亲家母!亲家母!”
    在里面忙成一团的年春花连忙出来,堆着笑意喊了声:“亲家,咋啦?”
    这位喝了酒的男人,似乎酒品不怎么好,也似乎是借酒装疯,他指了指楚枫和楚深:“听说这是你亲孙子亲孙女,你觉得你亲孙子亲孙女没福,反而喜欢那个叫叫啥,福团的?”
    年春花的笑意一凝,谁嘴巴这么大?
    她恨恨瞪了楚枫楚深一眼,但又马上变成笑意,这大喜的日子,年春花可不想闹腾起来。
    年春花刚道:“没有的事儿,我对孙子孙女们一视同仁,公平得很!”
    大家都没说话。
    世间事都这样,越偏心的越要强调自己公平公正,好像自己说了几句,别人就真信了一样。
    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则眯了眼:“你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扬起声音:“我家那个姑娘,可是一个娃儿都没得。我呢,一直吃苦受罪把她养这么大,大家都是为人父母的,我这个人天天烟酒,医生说我的肺都黑了,我怕是活不了多久。”
    “爸,你说什么呢!”一个红衣服的女子从屋里冲了出来,头发上别着一朵红花,便是今日的新娘张倩。
    张倩长得圆脸富态,但又不胖到痴肥,脸色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
    她抱住自己的爸爸:“爸,你还要长命百岁,乱说什么呢。”
    张倩的父亲拍拍她的手,然后对年春花道:“我这女儿,虽然是二嫁,但那是别人对不起她,不是她对不起别人!我呢,有个心愿,就看亲家母你今天答不答应。”
    年春花被架在这儿,她也不能说不答应啊。
    年春花心里骂娘,暗道这家子人不好相处,表面则笑嘻嘻说:“答应,亲家的事情我当然要答应。”
    张倩的父亲便道:“你家楚志平有了两个男孩儿,但是,我家张倩可不能节育,常言说,多子多福,多女多寿,你家可不能做那种娶个女人回来帮你们养大孩子,女人一生没得生育,老了被一脚踢出去的事情!”
    年春花自然又应允。
    看见这出闹剧的方婶和周芳等人则在另一个桌子上交头接耳:“这新娘家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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