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义闪过轻微的失望,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迎宾乖觉地退开,转去招呼其他客人。
    韩义握着手套,在锦绣缘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似乎想起叶知柔曾经说过:“我要把锦绣缘开满大江南北,都开在一个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么多年,锦绣缘分店的选址是不是都只是因为当年叶知柔一句无心的话语,但是他做到了,一点一点在做到,只是可惜这样的成就,已经无人见证。
    韩义在冷风里自嘲地想了想,就这样吧,那个狠心肠的姑娘,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见他这个狠心肠的混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c市锦绣缘分店的经理已经快吓哆嗦了,自家的这个集团公司总经理,对其他业务的分公司没那么上心,常年管管战略,或是审审财报,只要利润达到,具体事务一概不问,唯有对锦绣缘这个餐饮为主的分公司,常年亲自视察。视察也就算了,视察还只站在门口不进来,这是怎么回事?经理心里打了几个哆嗦,恭恭敬敬出门去迎接:“韩总,欢迎您来视察工作,里面请。”
    韩义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里面说话。”锦绣缘对于韩义而言是不一样的,仅仅因为,锦绣缘对于叶知柔而言是不一样的。无论再忙,他每年总要去几家锦绣缘的门店坐一坐,虽然总是国内国外到处飞,但是随便找到一个有锦绣缘的城市还是不难的。只是喝一杯茶,点几份熟悉的菜色,安心坐一会儿,想一会儿心事,由着这些年来的回忆泛滥,湮没自己,也好。
    韩义匆匆应付完分店的经理,谢绝他的格外热忱和特殊款待,韩义坐下来,点了三个菜,一份春意盎然,一份文房四宝,一盘萝卜糕。本来是叶知柔爱吃的,他从来不屑一顾,等再也见不到她之后,这反而变成了他爱吃的,其实也无所谓爱吃不爱吃,能有点什么东西让他记得那个日渐逝去的身影,也是好的。
    服务员笑着说:“刚才那桌也是点的这三个菜。”
    韩义猛一抬头,终究垂下,不要痴心妄想了,哪儿有这么巧。
    而此刻的林徐行,终于注意到了季锦的不对劲。她从上了出租车开始,就保持着出奇的安静。季锦最初和他相处时,十分拘谨,这些日子慢慢一路走过来,他渐渐见识到她的慧黠,健谈与广博,而今夜的她,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季锦,沉默,安静,不多发一言。
    “累了吗?”林徐行问她。
    “有一点。”季锦回答,“明天还有一场产品发布会,我要回去早点睡。”她知道今晚的自己不能和林徐行继续交谈下去了,否则以林徐行的敏锐,肯定会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是在今夜?为什么又遇到韩义?他有认出她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如果发现了她的存在会怎样对待她?……太多问题在季锦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季锦那种熟悉的忐忑不安又袭上心头。
    季锦几乎想呻/吟,这都是旧日的噩梦,她不想重温。而这样的她落在林徐行的眼里,只是一副恹恹的神色,眼睛里都蓄着疲惫,心底泛起一点愧疚,不是他一时兴起,非要带她出门吃饭,以她现在骨折的修复期状态,早就应该休息了。
    “回去就早点休息。”林徐行揉了揉她的头。
    季锦的今夜没有睡好,有些记忆一旦被触动,往事如潮水一般入梦。她梦见自己站在窗台的边缘,想了很久,天边没有亮,还是浓重的黑,就像黎明如何也不会到来,韩义的那句“你别做梦季锦,你活该,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在耳边回响,满心剩下的只有绝望,她什么都没了,她仿佛不由自主,最终还是跳了下去。
    季锦尖叫一声,兀然惊醒,满头大汗,喘息急急。
    几分钟后,林徐行敲她的房门:“季锦?季锦?”
    季锦哑着嗓子低声答:“我没事,做噩梦。”
    “我能进来吗?”林徐行问道。
    季锦疲惫地打开床灯,看自己睡衣穿得尚好,回答:“可以。”
    没穿好衣服的是林徐行,他裸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的棉质睡裤,行走之间,腹肌线条明显,活生生的移动荷尔蒙。只是现在的季锦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男女大防,在这样浓重的黑夜里,在噩梦被惊醒的瞬间,全然消失。
    林徐行担忧地看着她,手自动自发抚上了她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上次季锦发烧,半夜尖叫的场景历历在目。触手所及的肌肤冰凉微汗,并没有发烧。
    季锦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做噩梦而已。”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林徐行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腿,“腿疼吗?”
    “没有,就只是做噩梦而已,没事的。”季锦靠在枕头上,显得很憔悴,坚持自己只是做噩梦,这样的强调,反而让林徐行有些担忧。
    “喝杯水吗?”林徐行不打算逼她,“我去给你倒。”
    季锦突然抬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你没必要,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语气有些冲。
    林徐行觉得今晚的季锦是真的很古怪,他坐在她的床侧:“心情不好?要聊聊吗?”态度好整以暇,并无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季锦知道自己只是迁怒,立刻道歉:“真抱歉,我不该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日发好人卡一万遍?”林徐行逗着她。
    季锦果然微微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去倒杯水给你,想吃夜宵吗?冰箱里还有打包的萝卜糕,我煎两块给你?”林徐行问她。
    “水就好。”季锦点点头,“谢谢。”
    “稍等。”林徐行起身倒水。不知为什么,倒有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季锦失控,以前的季锦,周到完美的好像一尊瓷器,精致华美。他总朝着那个真实的季锦不断走近,却又总被她的精致华美拒绝在外。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疑虑重重地防备。今夜她这样不设防地流露出一些冲动的负面情绪,反而让他觉得她真实。
    季锦缓缓喝着林徐行倒来的水,林徐行自觉地穿上t恤,坐在床边看着季锦喝水,不说话,眼神却专注。季锦有些不好意思,大半夜吵醒林徐行,还让他帮忙倒水,她垂着眼睑,喝完之后,喃喃解释:“我刚才的话,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安,明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也明白。但是你照顾我太多了,特别是最近生病,很多事情都要麻烦你,我必须感谢你的好意,不应该那样质问你。”
    林徐行敏锐地抓到了重点:“别人对你好,会让你觉得不安?”
    季锦一惊,林徐行总是如此直接命中问题:“可能,是的。”
    “对你好的人曾经伤害过你?”林徐行继续问。
    季锦想求饶,大半夜的,林徐行提出的问题让人特别难以招架。她低头不语,酝酿应该如何回答。
    林徐行顿了顿:“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或事,我不会伤害你,哪怕对你好上天,也绝不会伤害你,这是我起码能做到的承诺。”他眼神真诚,从呆呆看着他的季锦手中接过水杯,“不要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明天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过完项目发布期,我保证,放你一个长假,要知道,等你进入林氏之后,那才是真正的全年无休。晚安。”
    季锦呆呆地看着林徐行消失在了门板之后,他手指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她像听从指令的孩子,乖乖躺下来,默念了一声“不要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果然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季锦,特别感激昨夜的这场好眠,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她可能不足以度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
    今天的时间表,一如预期,十分忙碌。早上十点钟,产品发布时刻。季锦早早到公司,和顾强与核心团队最后过了一遍未来几天的所有关键事项。
    姚茜茜皱着眉头,举起手机:“等等,这不是汤阳吗?”
    ☆、Chapter 32.南辕北辙
    自从上次出现供应商恶意不出货事件之后,主要负责联络的姚茜茜主动背锅,把这个错揽了下来,并积极推动解决,亡羊补牢。而在这件事上捅了关键一刀的汤阳却就此销声匿迹,没有辞职邮件,没有沟通,没有交接,就此消失。
    季锦曾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过林徐行,汤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林徐行用那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淡淡说:“她的离职我来走手续,我会想办法找人让她签字,你忙你的吧。”
    季锦沉默不语,如果都到了这一步,她还不明白汤阳到底做了什么,她就太天真了。
    而现在那个让她感受到刻骨背叛痛苦的汤阳,正站在姚茜茜手机屏幕的正中间,套装精致,妆容完美,发布会的投影灯照得她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参加我们q项目的产品发布会!”
    她身后的投影仪上,ppt闪烁而过,一个外观看起来很像他们正在筹备的产品的项目,在媒体的镁光灯下,熠熠发光。
    姚茜茜气得胸口痛:“这都演上无间道了!”
    季锦好整以暇,反而出言安慰了姚茜茜一句:“冷静一点,没事。让我们首先再过一遍我们的产品。”
    如果明知道汤阳这样摆了他们一道,他们还坚持原来的外观设计,那确实是自己的问题了,还好林徐行和她一起商讨,及时调整了设计方向,委托供应商重新出货。而顾强更是被林徐行和她,逼到了能力的极限,同样的产品,性能升级20%以上,否则不足以应对汤阳针对他们的这次狙击。
    季锦对现在的产品有绝对的信心,足以击败任何对手。至于汤阳,季锦还有份礼物留给她。
    媒体中突然有一个记者站起来,大声问到:“我们接到爆料,说你们恶意盗窃他人的商业机密,今天发布的q产品,全部出自另外一家科技公司的研发未发布产品,请问你对这项爆料有什么回应。”
    汤阳脸色一变,很快恢复了镇定:“这是无稽之谈。我们拒绝回应如此荒谬的指控。”转头漫不经心准备让下一位提问。
    然而这位记者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那么请问我们收到的这份法庭传票的复印件也是伪造的了?上面的侵犯商业秘密罪的指向对象并不是你们?”
    汤阳不由有些结巴,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现在的无措,一片镁光灯闪得毫不留情,在这个任何事情都可以挖掘为商业价值的年代,消费名气和丑闻,都是都市大众们喜闻乐见的选择。
    “我们不知道,额,这张传票,和这张传票所代表的任何指控。”汤阳努力保持镇定。
    “意思是你只是不知道,但是不否认了?”记者的问题十分刁钻。
    “下一个问题。”汤阳直接跳过,选择了另外一位女性记者。而这位嗅觉敏感的记者,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刻,立刻放弃了自己准备的问题,兴奋地追问:“贵公司真的不否认这项指控?请问这家被盗窃的科技公司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
    汤阳知道场面已经失控,再继续下去也并没有任何意义,面对丑闻,所有的记者就像闻到了骨头香气的猎狗,张开血盆大口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在她叫停这场产品发布会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了发布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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