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柳九思和他的妻子便消失在了平昌城,再没人见过。
    沈长林心里一惊,莫非?
    他赶紧再去了一趟当铺。
    当铺掌柜爽朗一笑:“沈公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柳九思闲散怠懒,和不三不四的人勾结,欠赌债不还,还惹有风流债,被官府下令遣回原籍了,至于史家的事,我们还在暗中调查,有结果了,再告知沈公子。”
    “史家的事?”沈长林品出不一样的意思来。
    当铺掌柜却不再多说了:“情形复杂,有意外收获,不过此刻就不多说了,免得影响沈公子应考。”
    一切归于平静,又回到了那些温馨平顺的备考时光。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掠过,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明日八月初九,就是秋闱第一场考试开始的日子。
    沈长林从大岩村私塾启蒙,到永清县学进步,再到景安府学精进,一路走来,已有十多载光阴。
    一场场试考下来,终于走到了秋闱的考场上。
    第65章 考秋闱
    ◎恐佞邪乱红尘◎
    秋闱共有三场考试, 分别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举行,三场连考,合九天七夜。
    八月气候极炎热, 光是在在狭窄的号房里呆足九天,就已经很煎熬了, 何况还要动脑筋答题,因此每年秋闱,都有很多士子因突发急症或身体太虚而被抬出考院。
    秋闱考的不仅是学问, 更是对精力、身体的多重考验。
    之前的童考, 虽也连考多日,但县里府里的考院条件比较好,号房通风透气,县衙府衙的官员,也会格外照顾本辖区的生员。
    但秋闱不同,来省府应考的士子太多了,足有四五千,根本照顾不过来。
    数千人齐聚考院, 人多地窄, 号房自然就狭促, 只有三平方左右。
    九天七夜中,除答题外, 举子们的吃喝拉撒睡也全在里面, 兼人员密集, 那环境可想而知,自是极恶劣消磨人的。
    为了尽可能舒服的赴考, 沈长林他们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 笔墨纸砚, 衣裳被褥自是不可缺少的,此外防蚊虫叮咬的艾草冰片薄荷脑等,也要备上。
    考院会安排考生的一日三餐,但口味和质量嘛,自然很次,想要吃的好些,便还要带口小锅,一些米面,另备些加热就能吃的干粮。
    怕走水,号房内是不许燃明火的,但每间号房外,会有一号军监视,以防作弊,跟号军打好关系,可以请他们将食物炭火器皿等拿到可燃火处熬煮,好了再端来号间。
    号军不白帮忙,自需要银钱打点,手头宽裕的士子,都会花这份钱,好让自己考的安心。
    沈长林几个,也只得随俗。
    “煜照兄,好久不见啊。”
    他们正在最后一次清点行囊,多日不见的赵悲煦竟然登门了。
    自到了平昌城,赵悲煦就一直住在亲戚家中静心备考,没有外出参加茶会诗会结交友人,除头两个月到百梓巷来过几回,入夏后就进入了闭关状态。
    几个月不见,赵悲煦瘦了一圈,可见这段时日将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功课上。
    “我这有些急救药,是按宫中传出的方子配的,效果极好。”赵悲煦说着,拿出好些瓶罐,上面贴着‘护心丸’‘人参保命丸’‘消热散’‘解暑药’等标签。
    基本上囊括了常见的急病。
    “你们几个常年锻炼,身体自是极好的,能熬住号房内的艰苦,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多谢,还是煜照兄考虑周到。”沈长林说着,倒了杯隔壁文家娘子做的薄荷酸梅汁给赵悲煦喝着解暑。
    赵悲煦从亲戚家来,坐马车到百梓巷要半个时辰,正口焦舌燥,一杯清新酸甜的冰饮下肚,瞬间浑身舒爽:“这饮子好喝。”
    “是隔壁文相公娘子做的,这位文相公心思敏捷,人品庄重,改日引你们见一见,煜照兄一定会喜欢他的。”沈长林笑道。
    “能得你赞赏的,定是才德兼备的人,考完后我们一起相聚。”
    赵悲煦说完,又留了一烛香时间,接着便匆匆返回了。
    今日是考前最后一日,他要回去整顿行囊,沐浴换衣,早早睡下,然后半夜起床,前去考院门口排队入场。
    三年一场的秋闱,不仅是举子鱼跃龙门,改变阶级的机会,也是朝廷选拔优秀的人才的良机,自然会慎之又慎。
    而秋闱的考官人选,自然也很重要。
    目前各省主考一名,由各部正三品以上,进士出身的京官担任,副考官二人,由各地方选取的正六品以上,进士出身的官员担任。
    此外,还有布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御史推举的见任教官数名,见任教官一般是各省德才兼备的饱学之士,和朝廷另派的监考官一同监察。
    除了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外,还有各地方推举而来的用科部官做同考官,同考官的主要职责是阅卷,因阅卷主要在考场的帘内进行,所以也被人们戏称为“内帘官”。
    一众官员及其幕僚加一在起,足有六七十人,虽然选人时尽量规避本籍人士,但在种种人情网下,总有许多考生和官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前朝并不禁止考生在考前拜访考官,甚至以拜访往来,得考官青眼为荣,并称主考官为座师,日后入朝为官,自成朋党,不仅坏了科举之道,也祸乱朝纲。
    当今皇上已经明令禁止考前学生和考官们有任何互动,一经发现便是严惩,就算考过了,也不许互称师生,以免结党营私。
    但就算朝廷处罚严厉,还是有很多考生想取巧,去考官暂住的院落附近吟诗作对,或者和其手下人往来等等,试图提前得考官注意,算是打了一波擦边球。
    沈长林他们自然没弄这些机巧,成也萧何败萧何,或许能因此得考官赏识,未来青云直上,但也可能被人揪住细节做文章,葬送前程。
    这种事情上,还是老实些为好。
    众人早早睡下,丑时便起了,背上包袱,坐上雇好的马车,直往考院而去。
    虽是半夜,百梓巷却十分热闹,有一半多的人家亮着灯火,有妻儿老小一齐相送的,也有像沈长林他们这样独身前往的。
    从百梓巷到考院,不到两刻钟,但下马车时,考院门口已人潮涌动。
    四五千的考生,分四个检查点,排队核对身份文籍所带行李,一项一项检查无误以后,才准许进入考院。
    入场前会发一号牌,号牌对应相应的号房,号房外便是监督的号军,人多程序繁琐,但科举制度已在这个世界运行了数百年,积累了丰厚的经验,因此虽然忙碌紧张,但也有条不紊。
    这项工作从半夜一直持续到了清晨,所有的考生终于入场完毕,这时铜钟敲响,提醒诸考生,秋闱正试开始。
    沈长林进来的比较早,此时已在号房坐了一个多时辰。
    这号房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非常狭小,里面有张翻身都难的窄床,还有两尺长一尺宽的书桌,配上一张勉强稳当的木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至于门窗……
    沈长林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方,为了便于监考,秋闱的号房根本没有门窗,直接敞开,需要考生们自己带钉子和布帘,挂上去稍稍遮挡,因此沈长林进号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钉钉子挂帘子。
    弄好之后铺床,归置好各色文具,又将其他东西也稳妥的放好。
    当然,也不忘和门口的号军打好关系,那军汉一脸络腮胡,却很敦实憨厚。
    “沈相公安心考吧,想喝个热茶热汤的,尽管找我,连倒恭桶,我都愿帮忙,只一点,千万别在考试上耍心眼子,这事我绝不含糊。”
    沈长林对他作了一揖:“这是自然。”
    考卷很快便发了下来,三场考试的所有题目都在上面,但答卷却是逐场上交的,也就是十一、十四、十七日的傍晚交卷,试卷收上去后,会交给专人誊抄,然后送给同考官们阅卷。
    也就是说,考试和评卷工作在同时进行中,这样,才能保证在秋闱结束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张榜公布成绩。
    科举之途,无论童试乡试会试,题型大同小异,一般也都出自于四书五经,区别在于考题的深度和竞争上。
    此次平南布政司的秋闱考生近五千,朝廷给的核定录取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其竞争可想有多么激烈,且为了保证不泄题,考题全出自皇帝之手,其立意自然深刻。
    沈长林屏息凝神,读起题目来。
    第一场按惯例,自然是《四书》义和试贴经外加试贴诗一首,加起来有九题,两天时间,一共要写两千字左右的答卷,题量不大。
    沈长林品读了一番,大部分题目出自常见典籍,唯有一试贴经和试贴诗的题目稍偏门。
    【试贴经三:……故内摄于其有……致静不动……】
    沈长林一愣,这竟然是出自道家典籍《太上大通经》。
    虽在道家典籍中不冷门,但对奉读儒家经典的考生来说,尤其是那些阅读面不够广的考生,碰上这题就可以收拾收拾行囊三年后再考了。
    至于试帖诗。
    【原岸弄剑杀胡风】
    这是一道冷门诗,原岸是历史上抗击胡人的英雄,考生们基本都知道他,但知其人不一定知道这首赞扬他的诗,下句为‘只恐佞邪乱红尘’。
    这诗由前朝一位小诗人孟许所写,沈长林在赵悲煦家的别院闭关读书时,在赵家藏书楼看到了孟许的一本传记,里面记有这首诗,因此记得。
    “原岸弄剑杀胡风,只恐佞邪乱红尘。”
    沈长林默念了一遍,总觉得皇上选这首诗有几分深意,但最近大乾和胡国相安无事,并开了边境通商,十分和平。
    许是他多想了吧。
    沈长林花了一炷香时间静心凝神,接着便提起笔,开始在答卷上答题。
    那些《四书》义和试贴经都难不倒他,沈长林全都记诵在心,只要默背两遍,便能一字不错的写出。
    至于试帖诗,他准备待会好好琢磨一下再下笔,反正时间于他而言,是极充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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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考完了
    ◎九天七夜三场◎
    时间在慢慢流逝。
    沈长林聚精会神的答着题目, 偶尔抿一口托号军煮的温茶。
    不过不敢多喝,只润喉便罢。
    到申时,《四书》义和试贴经便全部作答完毕, 沈长林搁下笔,吹了吹答卷上未干的墨迹, 然后用砚台压住,好等墨渍彻底干涸。
    他自己则站起身,活动手脚筋骨, 待身子松泛了, 方琢磨起试帖诗——原岸弄剑杀胡风的含义。
    不论皇帝出此题是否有别的深意,这显然是首咏战诗,歌颂的乃战争英雄,原诗颇为豪迈,应当秉承这股子精气神。
    沈长林在心里打好腹稿,接着便以‘尘’为韵脚,开始破题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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