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所以。
    莫枳瞪大眼睛,声音略高过那些喧嚣嘈杂:“桓勿言在盛京,以邹刺史的人脉,在盛京却这么些时日也未听到风声,阮公子更是对此次合作没有多少兴趣……桓勿言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是因为,陛下知道这整件事……陛下,也在帮助我们?”
    这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来,莫枳大口大口地呼吸,似溺水般急促喘息。
    他圆睁双眼,盯着谢紫殷俊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容。
    良久。
    谢紫殷取下腰间折扇,缓缓敲叩桌沿。
    谢紫殷漫不经心地笑起,语声懒倦:“……还算聪明。”
    在莫枳虽有预料却仍觉震惊的注视下,谢紫殷站起身来,斜阳晚霞笼罩,映衬得他发冠两侧垂落的玉珠翡绿,棱角绯色摇曳。
    修长的手指将折扇寸寸展开,那朵鸢尾花跃然入眼。
    谢紫殷道:“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莫公子,事实如此,你还想谢某做些什么呢?”
    不知是被这一瞬惊艳,亦或是谢紫殷周身气势太过强盛。
    莫枳迟迟未能言语。
    直至谢紫殷转身踏出房门,他才找回声音。
    “……丞相大人!”他唤道,“如果没有、没有我帮桓勿言逃跑,这件事,是不是会更轻松一些,因为陛下也会帮他?”
    谢紫殷侧首看他。
    还未开口,霍皖衣已道:“是你害得我和你一起被囚禁,陛下才帮了他。”
    莫枳一怔。
    霍皖衣却似笑非笑地继续:“桓勿言不靠你,走不到盛京,你若不来拖我下水,也还请不动谢相大人进宫传话。若没有这件事,桓勿言还不至于这般安全。我说得对不对,夫君?”
    作者有话说:
    莫少:原来谢相也是个大美人!(狂喜)
    莫少:相府一定不缺醋吧!
    谢相:缺个死人。
    莫少:(跪下了)
    第37章 心苦
    长街之上喧嚣依旧,人潮涌动,接踵擦肩般热闹。
    霍皖衣撩开轿帘的一角。
    天光从外透来,将他秾艳昳丽的脸庞映出霞色,衣襟缀嵌的玉珠泛起柔光。
    他同谢紫殷坐在轿中。
    身前的矮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茶点水果,偶尔会嗅到其中传来的清香。
    霍皖衣望着窗外风景。
    他沉默片晌,在轿子摇摇晃晃的前行中,忽而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紫殷亦在看窗外的风景,那双幽深的眼睛倒映了街巷人群,色彩绚烂。
    闻言,谢紫殷收回视线,反问道:“回答你什么问题?”
    霍皖衣道:“我告诉莫枳的答案,究竟是不是对的?”
    谢紫殷唇角挂笑,慵懒道:“你认为是不是呢。”
    “我认为是对的。”
    “那便是对的,”拇指抵着扇柄摩挲,谢紫殷靠坐轿厢,偏过头又道,“可那又如何呢。”
    “我是为了陛下才会插手这种事情,虽说邹承晖有营私结党之举,可他未必是条最大的鱼,他需得引出更多的鱼儿,桓勿言的生死,可轻可重,我只是认为他理应重上两分。仅此而已。”
    如此轻巧的一番话语。
    甚至是无情冷漠的。
    而谢紫殷的神情毫无瑕疵,纵然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那张脸上,亦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霍皖衣又问:“难道没有一个理由,是因为我?”
    摩挲着扇柄的动作细致温柔。
    如同谢紫殷含笑看来的目光,除却笑意,其中如何情绪,没有半分能被窥探。
    “我为什么要有理由是因为你?”
    这句反问不无道理。
    他与谢紫殷之间,能说得上多少旧情?再深刻,也被他刺得七零八碎,不能还原。
    但是霍皖衣还是动身。
    他坐到谢紫殷身旁,倾身,侧脸抵着华贵的衣物,紧紧贴着谢紫殷的手臂,轻声道:“谢相大人不是喜欢我这张脸?我以为……你多少会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想过救我。”
    语调柔情得好像他们即是暧昧难分的情人。
    任由泛着凉意的扇骨拍打自己的侧脸,霍皖衣由着谢紫殷的动作,艳色横生的脸庞笑意盈盈:“能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呢?夫君,你进宫面圣,将桓勿言算计进这场局中,让他这个并不重要的人变得重要……是因为这么多理由中,有一个,是要保证我的安全。”
    那只折扇一点点从他颊侧滑下,停在凸起的喉结。
    谢紫殷不知何时已看向他。
    迎着这双眼,霍皖衣骤然被谢紫殷压低身体,倒在软垫上,受下一个不算温柔的吻。
    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洒下,枝头繁花、梢上冷月,池水摇晃着都倒映一湾月华。
    霍皖衣走进屋时,谢紫殷正站在窗边看叶间月光。。桃妖。
    解下发冠后盘绾的发丝散落,合着未被盘绕过的墨发融成夜色一般的飞瀑,垂附在腰间。
    听到脚步声,谢紫殷侧过头,凌乱的发丝微微卷曲,勾缠得这张俊美面容如白玉雕琢,眼底隐隐现出碧蓝光彩。
    ——是窗下的那几只花瓶的颜色倒影而来。
    视线扫过那些花瓶,霍皖衣坐在桌旁,道:“我有一事不解,想请教相爷。”
    谢紫殷道:“什么事?”
    霍皖衣意有所指:“书房外的花盆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倒了许多药汤,也不知是谁如此浪费药材,我看着都觉得心疼。”
    他说罢,又好似自己并未有任何含沙射影,神态自然地继续:“相爷以为会是谁呢?”
    谢紫殷的目光落定在他的脸上。
    “你道是谁?”
    霍皖衣却撑颌凝望,似笑非笑道:“总之不会是我,只会是一个该喝药,却不愿喝药的人。”
    谢紫殷转过身,向他走近,低垂着眼帘,居高临下道:“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喝药?”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们彼此对视片晌。
    谢紫殷淡淡道:“我不是说过,就算不喝药,我也不会死。”
    “所以便不喝了么?”霍皖衣道,“可我命握在相爷手里,相爷这般不愿喝药,我总是担心自己将来是否又会被别的人要走性命。”
    “看在我近日以来还算听话的份上,谢相大人……能不能好好喝药呢?”
    然而谢紫殷看向他时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亦只能看得见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
    霍皖衣道:“相爷不愿?”
    谢紫殷道:“这莫非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原来相爷是在乎这个。”
    他眨了眨眼睛,眉眼间的笑意竟有几分勾人的艳丽。
    霍皖衣道:“……我求相爷了。”
    屋中静默片晌。
    谢紫殷淡笑挑眉:“仅此而已?”
    “……相爷还需要我如何求?”霍皖衣恍然大悟般,“难道还需要我给出什么好处?”
    “你以为呢?”
    “原来相爷要我求的不是态度,而是好处。”
    霍皖衣沉吟片晌,意味深深道:“相爷想要怎样的好处?”
    谢紫殷道:“你难道不能自己测量?”
    霍皖衣道:“我就算可以测量,亦测不出相爷的心究竟如何。要是我给出的筹码不对,岂不是让我和相爷都失望一场。既然相爷有想要的好处,不如直说,我能做到的……都会做的。”
    他靠在桌前,手指舒展,一眼望去,满是淤青痕迹。
    循着谢紫殷垂下的眼帘,他亦低头来观赏这伤痕。
    累累伤痕,是霍皖衣这一生都还不清的债。
    他们唯有纠缠着,从不死不休,到死也不休。
    霍皖衣已有付出任何代价的觉悟。
    他满身罪孽,行走于此世间,早有偿债生生世世的觉悟。
    而他只愿偿债给一个人。
    所以谢紫殷想要的,他都可以给,不会不甘,不会后悔。
    又静寂许久。
    他突然听到谢紫殷叹息:“这么好看的手,怎么会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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