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发染上漆黑,自发尾处蔓延,定格在发根,暗夜般的色泽。
    凌乱的发覆在脸颊,肤色愈显苍白。
    或许是灵魂之故,即使陷入昏迷,气质仍偏向凌厉。
    五官轮廓清俊柔和,如果投射到镜子上,云婓会发现,这张面孔和自己竟然一模一样。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月光未见踪影,繁星隐藏在云后,天地间一片黑暗。
    夜风呼啸,雨水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直至瓢泼。
    雨水透过落地窗进到室内,在地板上蜿蜒凝聚,汇成大片水泽,留下暗色痕迹。
    雨下了整夜,天明时分,乌云方才散去。
    阳光普照大地,气温急剧升高。氤氲的水汽凝成白雾,在烈日炙烤下瞬息消散。
    一只羽色斑斓的小鸟飞落窗口,低头梳理羽毛,发出清脆的鸟鸣。
    鸣叫声唤醒沉睡之人,云婓从昏迷中醒来,神情有瞬间迷茫。
    阳光恰好落在脸上,他试着抬手遮挡,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手臂依旧僵硬,动一动都很困难。无奈,他只能眯起双眼,等待麻木感过去,再一点点撑起身,挪向背光的墙边。
    等待的过程中,记忆开始回笼。
    云婓闭上双眼,完全感受不到系统的存在,这让他松了口气。虽然打定主意同归于尽,可能够摆脱束缚自由地活着,谁又乐意死呢?
    麻木感一点点消失,云婓尝试活动手指,顺便打量身处环境。
    第一感觉就是破败。
    穹顶不必提,壁画斑驳,模糊得看不出原样。深色墙皮脱落,地毯脏污不见原色。桌椅损坏破旧,表面爬满一道道划痕。
    木床少去一条腿,床幔和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床头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烛台,边缘垂挂凝固的烛蜡,包裹小片灰色蛛网。
    床对面是黑漆漆的壁炉,壁炉上方悬挂长方形框架,看样子像是画框。可惜里层空荡荡,只剩下破损的木架。繁复的花纹雕刻其上,边角凿有宝石托架,昔日华贵可见一斑。
    屋内唯一完好的就是房门。
    木制门扇紧闭,把手和门锁是坚硬的金属,色泽很新,和房间内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不像是休息的房间,更像是一间破败的囚室。
    云婓有能力走出去,只等恢复体力,破坏门锁轻而易举。
    气温继续升高,窗台上的小鸟振翅飞走。
    麻木感褪去得很慢,相比之下伤口好得极快,大部分已经结痂。这让云婓产生怀疑,这样的恢复速度显然不符合常理。
    正思量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四目相对,云婓看清来人严肃的面容和破旧的长袍,对方也看到坐在地上的云婓和遍地狼藉。
    男人迈步走进室内,放下手中托盘,盘中是一块巴掌大的烤肉和一碗散发奇怪味道的谷物。
    “日安,您的早饭。”
    语言很陌生,云婓却能听懂。
    他将目光移向托盘,男人凝视他的发色和双眼,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欺身上前,一刀直逼心脏。
    云婓大吃一惊,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拼尽全力也只能避开要害,匕首擦过他的腰间,差一点就要捅穿。
    男人一击不中,回手又发起攻击。
    锋利的刀刃抵至脖颈,绿光陡然出现,匕首再无法近前。
    男人措手不及,云婓抓住时机,一脚踹向男人腰间,将他狠狠踹飞出去。
    男人迅速爬起身,不去捡地上的匕首,一声暴喝,身体迅速变宽拔长,皮肤变成暗褐,爬满裂纹,活脱脱一层干枯的树皮。
    云婓狼狈在地上翻滚,躲避男人踩下的大脚。
    地板连续被踩塌,现在一个个不规则的缺口,让云婓的躲闪愈加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冲入室内,看到眼前情形,登时勃然大怒。
    一声怒吼,老人化身为树,身躯比男人更加粗壮,头顶展开树冠,伸出的树杈锋利无比,堪比一把把利刃。
    老人扑向刺杀者,两个高过三米的树人撕打在一起。
    互殴的力量超乎寻常,脆弱的建筑承受不住,很快变得面目全非。半截墙壁倒塌,屋顶洞穿,演绎现实版的拆家。
    经历数个回合,老树人棋高一着,将刺杀的男人摔倒在地,虬结的树根凶狠踩下,咔嚓一声,地上的树人断成两截。
    目睹此情此景,云婓大脑一片空白。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暴的“植物人”。
    回想身陷此地的因由,云婓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系统拽出来再撕碎千遍。
    第2章
    死去的树人化成枯木,在老树人的愤怒下碎裂成片。
    碎片中滚出一棵杏仁大的晶石,晶莹剔透,表面浮动白光,沿着地面滚向墙边,直至被云婓截住。
    晶石入手,澎湃的能量汹涌而入,间或闪过陌生的画面,串联成片段,浮现在云婓脑海。
    奇异的绿光再次出现,包裹云婓和晶石。
    晶石光芒迅速暗淡,能量消耗殆尽,眨眼间变成一块灰色的石头。
    云婓无法控制能量,熟悉的头疼再次出现,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强撑着等待症状消失。
    目睹这一场景,亲眼见证树人之心被吸收,老树人情绪激动,树冠都在簌簌抖动。
    不敢打扰云婓,老树人退后半步,卷起地上的木片,垃圾般抛出窗口。
    受到碎片吸引,绿色藤蔓爬满窗口,长有毛刺的叶片层层叠叠,将碎木包裹起来,咀嚼声此起彼伏。再张开时,木块已经不见踪影,碎渣都不剩。
    饱餐一顿,绿色的藤蔓仍不满足,前端探入室内,小心翼翼靠近云婓。
    锋利的树杈猛然扎下,穿透最长的一根蔓枝。
    不想被连根拔起,藤蔓立即缩了回去。临走前不忘缩起叶片,抖下紫红色的果实,在窗台上堆成小山,相当识时务。
    老树人冷哼一声,踩碎断裂在地的一截藤蔓,庞大的身躯逐渐缩小,最终恢复原样。
    苍老的面容爬满沟壑,胡须根根直立,堪比闪着银光的钢针。身躯魁梧挺拔,丝毫不见老态。不看面容,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个树人已经垂垂老矣。
    云婓靠在墙边,绿光缠绕全身。手中的树人之心化成粉末,沿着指缝流淌,头疼的症状随之减轻。
    老树人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刺客遗落的匕首。刀身平平无奇,找不到任何特殊的记号。
    云婓看向老树人,借由获取的记忆,知晓老树人名为布鲁,生活在雪松领超过三百年,依附于雪松家族,是领主府管家。
    前溯百年,雪松家族人丁兴旺,掌控大片富饶的土地和数座矿山,领主英名远播,富有和强悍传遍各国,为各个种族津津乐道。
    可惜好景不长。
    王国发生内乱,作为主战场之一的雪松领遭受毁灭性打击。
    上千炎魔携烈焰而来,火光熊熊,大片领地被付之一炬。
    领主和骑士团全部战死,仅有两名幼子被树人保护,坚持等到援军抵达。
    战争结束后,雪松领辉煌不再,年少的继承者无法扛起重任,领地和财富被逐步蚕食,雪松家族就此一蹶不振。
    二十年前,战争中存活的两人先后死亡,死因十分蹊跷,却被刻意掩盖,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没有了继承人,雪松领沦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贪婪者摩拳擦掌,正待一拥而上,不料事情出现转机,一名魅魔突然现身,怀抱一名婴儿,声称是雪松家族直系血脉。
    王室闻讯,当即从都城派遣使臣,数名大贵族共同鉴别,不得不承认魅魔没有说谎,婴儿的确是雪松家族后裔,血脉十分纯正。
    魅魔打碎贵族们的算盘,没有在雪松领久留,将婴儿交给忠心耿耿的老树人,不留只言片语转身走人,此后再没有露面。
    继承人有了,失去的土地和财富却无法收回。尤其是最富饶的几块土地和稀有矿山,被五大贵族牢牢把持,压根没有归还的迹象。
    从道义和律法上,他们该物归原主。奈何年轻的领主资质平平,血脉力量迟迟无法觉醒,遑论同大贵族交锋。
    领民看不到希望,陆续投奔他方。
    田地大片荒废,小镇村庄渺无人烟,别说重组骑士团,连税都收不上来。
    年轻的领主心有不甘,一度想要奋起,可惜受到多方打压,除了债台高筑,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建树。
    内忧外患之下,雪松领彻底败落。迄今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吞并,无非是贵族们彼此牵制,多少还要些脸面。
    夹缝中生存不代表没有麻烦,更不可能高枕无忧。
    雪松家族属于王室后裔,在国王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直系血脉有资格继承王位。
    今日之前,没人将雪松领主看在眼里,被债务逼迫到要自杀的窝囊废根本没有争夺王位的资格。
    今日之后,情况就变得截然不同。
    老树人热泪盈眶,激动道:“主人,您觉醒了血脉!”
    雪松领主有魅魔和树人血统,在王国中人尽皆知。
    血脉觉醒意味着力量,一旦成长起来,昔日的黑手必将惶恐不安。
    刺杀突如其来,未必是刺客接到指令,更可能是临时起意,扼杀初觉醒的领主,为背后之人扫清障碍。只是没有想到,云婓能躲开致命一击,老树人又及时出现,刺杀未成,自己反倒沦为藤蔓的养料。
    年轻的领主曾遭受打击,浑浑噩噩多年,极少过问领地和外界之事。云婓抓住这一点,放心大胆询问,从老树人处获取更多信息。
    老树人憋屈太久,开口就滔滔不绝。
    在他看来,领主的变化很容易解释,血脉觉醒非比寻常,外表改变是必然,性情不同也无可厚非。以雪松领目前的处境,改变实为正途,保持原样才是真正的完蛋。
    此时此刻,他压根不会怀疑领主换了芯子,一门心思想着雪松领复兴有望。
    老树人的激动云婓可以理解,但比起财富和权利,他更关心自己的小命。
    千难万险手撕系统,阴差阳错继承系统遗产,他只想好好活着,绝不想阴沟里翻船。
    “国王没有直系血脉,旁系血脉都有机会。”
    围绕王权的竞争素来惨烈,遇到心狠手辣的对手,宁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之前的刺客就是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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