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一身淋漓大汗,索性就近在十二楼的公用盥洗室冲了个凉。
    他披着一条雪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行在走廊上,打算去找金雪深聊聊钱的事情,省得他总是牵肠挂肚。
    宁灼正在心里编着借口,一个转弯,和闷头打扫卫生的傅老大撞了个面对面。
    傅老大手握笤帚,直起了腰:“哟,回来啦?”
    他并不多嘴询问宁灼去了哪里。
    宁灼点头应道:“嗯。我走这些日子有什么单子吗?”
    傅老大用指尖蹭了蹭鼻翼,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单子有,大单子就没了。咱们这边刚并派,底子不够稳,很多人还在观望。”
    宁灼不以为意。
    他这三个月挣的钱,够“海娜”和“磐桥”的人坐在家里白吃白喝半年。
    他又问:“‘磐桥’的人还安分?”
    傅老大笑答:“你们两个跑得没影没踪,他们没了主心骨,吵架倒是会吵,小摩擦不断,但掀不起来大风浪。”
    宁灼“唔”了一声。
    他也不怎么担心这个。
    有傅老大在,他不怕“磐桥”能翻出天。
    在他沉默间,傅老大着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一看他的眼神,宁灼的视线就自动漂移到了一边,提前叹了一口气。
    ……他又要唠叨了。
    果然,傅老大苦口婆心道:“现在可是大冬天的,屋里就算再暖和,洗完澡也别这么晾着胳膊腿儿在外面跑,老了会得关节炎的。”
    宁灼深深吸一口气,一脸冷峻地答道:“不会。我老不了。我活不过十八。”
    说完,他就擦着头发,撩开长腿,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傅老大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
    在宁灼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身体当柴火烧,丝毫没有爱惜之情。
    那个时候,傅老大怀着一腔好意,追在他屁股后面唠唠叨叨,连哄带吓,说他这样“活不过十八”。
    他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地叨咕:“……怎么这么大还记仇呢?”
    傅老大摇着头转过身去,却意外又和于是非近距离对上了视线。
    他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紫色的眼睛带着探究和好奇的意味:“傅老大,五天前的夜晚来过一个客人,渡鸦说是你接待的。特意选在这种时间来的客户,按照我的经验来说,不会是小单子。”
    “啊,那个。”傅老大笑微微地一耸肩,“价钱没谈妥,他就走了。”
    于是非眨一眨眼睛,看不出傅老大有任何说谎的迹象,便乖巧又温驯地答道:“明白了。”
    傅老大却没有继续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而是握着笤帚,静静望着他的脸。
    于是非:?
    他向来是有话就问。
    于是非以谦逊的态度请教道:“我记得,有一次,你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说着,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我有哪里很奇怪吗?”
    “……没事。”
    傅老大收回了视线,继续打扫卫生,玩笑道:“看你长得帅啊。”
    笤帚和地面摩擦出“梭梭”的细响,每一下都异常均匀有力。
    他说“没事”,一根筋的于是非就信他是“没事”。
    他客气地一鞠躬:“打扰了。”
    在于是非转身离开后,傅老大继续他的清洁事业,似乎是心无旁骛的样子。
    可忙碌过一阵后,他突兀地对着空气开了口:“……长得像你。说起话来就不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薛定谔的崆峒。
    第72章 (一)约会
    一个小时后, 宁灼从金雪深处出来。
    两个人不怎么投契,一个板着脸问,一个冷着脸答, 倒也算得上有商有量。
    对于那一笔笔的异常进账, 宁灼给出的解释依然是拿人钱财, 替人坐牢。
    如果将来林檎非要从“海娜”内部打听消息,那么口供还是内外一致最好。
    宁灼边走边想心事, 刚回到自己的楼层,就看到单飞白步履轻快地尾随着一个雕花的大衣柜,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
    衣柜下方装着四个电动轱辘, 自动行进, 听话得像是一只受驯的宠物。
    单飞白腾出了双手, 插在口袋里, 哼哼唧唧地唱歌。
    宁灼生平没见过这么巨大的衣柜,更没想到这衣柜会和自己产生联系,一时看得无言以对。
    单飞白机敏异常, 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察觉了宁灼的存在。
    他未语先笑,快步走过来,抬手将一枚花生糖塞到了宁灼嘴里。
    他给出了简单的试吃评价:“好吃!”
    和他住了三个月, 宁灼也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塞来的各种小吃。
    他们俩口味相近,他说好吃, 那就不差。
    花生糖让人唇齿留香,也让人的心情略略平和。
    宁灼望着那比自己还高上大半头的衣柜,问道:“你要干什么?”
    单飞白理直气壮:“我看你房间里没有衣柜, 就把我的搬过来啦。”
    宁灼大皱其眉:“木头做的那个就是。”
    单飞白:“……那叫衣柜啊?”
    单飞白想要发表一番大逆不道的看法, 但在宁灼的注视下,他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 偃旗息鼓了:“还挺……挺迷你的。”
    宁灼被他喂了糖,也有心思和他讲点理:“你的这个移动房间,我的卧室放不下。”
    单飞白一鸣惊人:“还行吧。我刚把墙拆了,应该就能放下了。”
    宁灼:“……”
    他一时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他断然没有未老先衰的道理。
    宁灼默不作声,抬脚便踹。
    可单飞白身段灵活,见势不妙,提前往旁边一躲,同时很有条理地解释:“不是承重墙!反正你隔壁的房间也是空着的嘛。”
    宁灼见他上房揭瓦如此熟练,气得直笑:“嫌小不要住,滚出去。”
    单飞白非但没有任何滚的打算,还继续公然气人:“我小时候就看你的房间不顺眼了,你住着喘得过气吗?”
    宁灼一想到这小狗崽子小时候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凑到他身边百般讨好,心里居然敢挑三拣四,一腔火气更加不平,抬手就按住了他的头,打算押他回去,看看他把自己的屋子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他冷冰冰地发出威胁:“你要是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乱,这个衣柜就是你的棺材。”
    单飞白表示了抗议,只是那抗议的内容有些暧昧:“不要啊。我还想老了之后和你葬在一起呢。”
    宁灼瞧他一眼:“……为什么要和我葬在一起?”
    单飞白毫不犹豫:“我比你暖和啊,抱着你你就不会冷啦。”
    这样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宁灼知道是假,但听着的确舒服入耳。
    宁灼想了千百次自己的死,也曾亲自在鬼门关前孤身转过几次,从没设想自己死后身边会跟着一只烦人又嘴甜的小狗。
    他随口道:“我棺材小,放不下两个。”
    单飞白自有他一套自洽的强盗逻辑:“那我就把棺材板打通,打到隔壁去。”
    宁灼一愣,险些没绷住笑。
    和单飞白一起把大衣柜遛狗一样遛到门口,宁灼看清了自己房间的全貌,心尖又是微微一动。
    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泥土横飞、砖瓦堆积。
    灰土碎砖被他利索又彻底地清运走了。
    在他忙碌的时候,单飞白也一分钟没闲着。
    他用这半天时间,热热闹闹地构建出了一个新天地。
    原有的只能睡下一个半人的床被替换成了一张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但原有的那张床也没扔掉,而是搬到了被打通的隔壁房间,改制成了沙发。
    宁灼这才想起来,这张被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床,本质竟然是张沙发床。
    床单也跟着换了新的,是宁灼从没见过的新花色,颜色不算跳脱,是很舒服的杏色,60支的棉质面料,摸上去如同皮肤一样柔软温暖。
    墙上新铺了自动壁纸,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地变了色调,还似模似样地在墙上凭空开出一面假窗。
    新风系统模拟着真实的风感,将带有细微香气的暖风送入室内。
    ——那香气来源于一只新鲜柚子,散发着清新芬芳的气息。
    单飞白卖力地把大衣柜推到了他理想中的位置,叉着腰退后,想要一观全景,退了又退,膝弯却撞到了床,向后一翻,一跤跌倒。
    他倒是很知足,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就地一滚,轻轻松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细条条的被子卷。
    宁灼瞧他撒人来疯撒得不要脸,也不小心受了点感染,快步走到床边,寻着了他的脚,要把他拖下床来。
    单飞白却灵活得像是条小白鱼,猛地一抬身,双手揽住宁灼的脖子,贴着他快乐地笑出了声,好像是什么经年的心愿得偿了:“——我们过日子啦。”
    宁灼被他拖倒在床,觉得自己的思想被拉到了和单飞白一样的幼稚水准。
    可他没有动手,只和他动嘴:“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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