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则是彻底地冷了脸,目光阴森森地看向外界,似乎在和这个世界赌气。
    詹森心思活泛,已经开始琢磨回去后要打什么游戏了。
    了却了一件艰苦的差事,他把车开得又稳又快。
    他们很快驶离了密集的人群和街道。
    白日里,龙湾区中临近音乐厅的地带可以说是寥无人烟。
    而且今天不是博物馆开放日,周遭更见荒凉,半晌看不见一辆车影。
    眼看着那熟悉的音乐厅已经显现出了轮廓,副驾驶的小林难忍厌恶地皱了眉。
    他不喜欢“哥伦布”号。
    每次看到音乐厅的外型,他都无可避免地会想起来那痛苦的海上岁月。
    ——他和那些人打交道时,足足微笑了好几个月。
    因此,当终于可以大开杀戒时,他下手异常狠辣,手段堪称虐杀。
    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能得个痛快的好死的。
    可现在他因为长得乖巧,声音动听,还要不定期被派出去,去做好人。
    ——真恶心。
    在小林陷入自己的负面情绪中不可自拔时,他的通讯器响了。
    他看一眼屏幕,是陌生号码。
    他随手就挂掉了。
    小林对陌生号码向来是一概不接。
    然而,几乎是无缝衔接的,詹森的通讯器跟着响了起来。
    来电也是一串陌生号码,和刚才的号码完全不同。
    现如今的世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秘密,五人组又都是公众人物,经常有闲人打电话给他们,目的无外乎是骚扰和捣乱。
    他们出尽百宝,不断挑衅,无非是想让他们生气恼怒,骂上一两句人,然后他们就可以兴冲冲地把截取好的语音发到网上,一博眼球。
    小林怕麻烦,皱眉对詹森道:“挂掉。”
    但詹森与他性情相反,最爱热闹。
    他毫不犹豫接通了通讯器,并眉飞色舞地冲小林抛了个媚眼,恶心得小林打了个哆嗦,又面无表情地挪开眼去。
    通讯器里沉静了片刻,传来一个年轻而活泼的声音:“詹森,你好呀。”
    詹森用活泼的语调回道:“你好呀。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边热情洋溢的人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封学元呀。”
    小林的心脏突然大跳特跳起来,原本懒洋洋倚在副驾驶的身体也猛然坐直了。
    这个名字,他觉得耳熟,也眼熟。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不用那边说“封学元”是哪几个字,他眼前就自动出现了准确的字形。
    这足够让他感到不祥了。
    詹森也愣住了。
    车辆仍在自动行驶中,车速不减,朝着“哥伦布”号模样的纪念音乐厅一路驶去。
    还有一公里,就要到达登岛的“哥伦布”桥了。
    詹森麻木地重复了这三个字:“……‘封学元’?”
    “对啊,是我!”
    那边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和旧日老友取得了联系,口吻异常亲昵,热情得简直有些诡异:“是你把我扔到水里的啊,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车内的空调嗡嗡地运行,源源不断地吹出舒适的暖风。
    而小林和詹森在如此温暖的环境下,平白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多年,他们以为早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可事到临头,他们才发现,他们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边的声音,和年轻的封学元的声音非常像!
    小林反应极快,对詹森猛地一摇头。
    詹森心领神会,强忍住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恐慌,口吻是八风不动的严肃:“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封学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是谁,请你对逝者放尊重些!”
    当初,封学元的确是詹森“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们在“哥伦布”号上,最先杀死的三个人中的其中之一。
    他们动手前,经过了一番相当慎重的精挑细选。
    封学元心灵手巧,思维灵活,什么事情都是一学就会。
    他能修理一切,能利用手头上有限的物资,将其彻底改头换面。
    他曾经用各种废弃零件手搓出一台发报机。
    他还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自信满满地表示,给他一盒心脏用药,他能弄出个炸弹来。
    对于这样思维跳脱、能够利用手头上的一切物资的技术人才,及早解决才是合理的。
    ……
    对方搬出了封学元,他们如果直接冷酷地挂掉电话,被人公布出来,也是一桩麻烦。
    可如果继续和这个身份不明的人通话,似乎也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在小林和詹森一齐纠结时,通讯器那边的人轻快地笑了一声,并不和他们纠缠“朋友”的事情:“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回来了。技术这么多年都不练,有点手生,所以提前练习了好几次,现在终于找回一点状态了。”
    什么“技术”?什么“提前练习”?
    小林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然一震,一手调出车载的电子地图,一手点开了最近那位蹩脚炸弹客的相关新闻。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第一次爆炸,发生在当年“哥伦布”号出发的旧码头。
    第二次在旧居民楼。
    第三次在公园。
    第四次在一处废弃的轻轨站里。
    ……
    将昨晚的爆炸点做了个标记后,小林骇然发现,六处爆炸点,构成了一条蜿蜒穿越了整张银槌市地图的斜线。
    它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直指向了“哥伦布”纪念音乐厅的方向。
    ……仿佛是有一个经年流浪的水鬼,湿淋淋地从海里爬了出来,带着满身爆炸的火光,一步一步,向他们缓缓走来。
    通讯器那边的人轻声说:“——大家很快就都回来了。你们两个,就先走一步吧。”
    小林眼睛够大。
    随着那边话音落下,他眼角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点刺目且异常的红光,从后座端端正正摆放着的那束花里亮起。
    小林的一声惨叫直涌到了喉咙口。
    等等!
    没活够!
    他们还没活够!
    可他连最后一声狂呼都没能发出,二人乘坐的车辆就在通向音乐厅的长桥前轰然爆炸。
    在剧烈的解体声中,车辆和车里的两人同化为一大团燃烧着的橙红火焰,炎炎如日,灼灼其华。
    第77章 (二)归来
    这惊天一响, 把整个银槌市都撼动了。
    本来正在筹办“哥伦布”号出航12周年纪念晚会的桑贾伊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
    哈丹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
    爆炸余波巨大,把“哥伦布”纪念音乐厅的防弹玻璃震碎了大半。
    海风泼泼洒洒地刮进来, 把桑贾伊的面皮都吹得硬了。
    因为惜命, 因为想要活得更长久, 活到把那些知道他历史的老家伙熬死,桑贾伊连一根烟都不抽, 小心翼翼地保养着自己的身体。
    詹森活着的时候,笑话他是守着金山,非得过要饭的日子,
    小林私下里不爱说话, 不过看着桑贾伊自苦的样子, 也不甚赞同。
    但现在, 詹森和小林都没了。
    据说警方拼了半天,连具囫囵尸首也没能拼出来。
    他们五个在一起这么多年,拱卫财宝似的共守着同一个秘密, 早就活成了同一个人。
    平时他们嫌詹森嘴贱,小林阴沉,现在人没了, 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三个就像是被人活活撕下来了一块肉。
    但他们的感情也就到此为止。
    感情太充沛的人, 干不了杀手这一行。
    桑贾伊风一阵雨一阵地转着念头,面上则是不露分毫情绪:“‘白盾’怎么说?”
    哈丹笑起来是个没心眼的大块头,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尊线条冷硬的金刚雕塑, 眼睛深深地盛在眼窝和鼻梁构成的阴影间, 被遮得密不透风。
    他给了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不知道。”
    桑贾伊看向他,重复道:“‘不知道’?”
    哈丹实事求是:“炸得太碎了, 又烧得太干净了。车就那么点大,炸弹威力又大,从哪儿爆起来的都不知道。车壳子和行车记录仪都被炸到海里去了,还在捞,但未必能捞出什么……”
    他语言平实,用词简单,却让桑贾伊猛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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