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淑清低下头,将手心的字条展开,看清上面一行字,禁不住冷笑一声。
    吕家人恐怕是疯了,竟敢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给她传消息。
    特别是这字条上的话。
    若皇帝残暴些,吕家上下只怕便要没了活路。
    吕淑清没什么兴趣理会吕家人,她手掌撑着桌面站起身,又拖着受伤未愈的腿走到烛灯前,本想将字条烧了,伸出手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几息时间,吕淑清将字条藏进衣袖里面。
    送走御膳房宫人的大宫女从外面进来,见吕淑清正慢吞吞往桌边走,连忙上前去扶,着急担忧道:“娘子腿伤未愈,不该这么乱动的。”
    吕淑清不语。直到重新在桌边坐下,她仍示意大宫女将之前那几道菜赏给底下的人,而后说:“我是不得陛下喜欢的人,你们跟着我得不到什么好处。待会儿你也去同他们说吧,他们若想另寻高枝,我不会介怀,也不会阻拦。”
    大宫女瞠目:“娘子……”
    吕淑清只自顾自提筷,截断她可能的规劝:“我也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没得耽误了他们。”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大概要做一件有些疯狂的事情。
    牵累到无辜之人便不好了。
    吕家想让她像吕兰双那样为吕家的利益着想,还是等下辈子吧。
    第96章 露馅
    蓬莱殿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亥时将至方散。
    赵崇陪周太后从殿内出来, 行至廊下,想要送她回永寿宫,被周太后拒绝,他便只扶着周太后上得凤辇。
    “陛下自去休息罢。”
    凤辇上的周太后冲赵崇微微一笑, 又朝云莺的方向望去一眼, “和淑昭容都要早些休息。”
    她声音不高不低,离得远些的云莺等人听不清楚, 赵崇却听得明明白白。
    纵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被自己母后戳破,也多少赧然。
    周太后打趣过赵崇一句便乘凤辇回永寿宫了。
    不多时, 赵崇也携着云莺回月漪殿, 而其余妃嫔唯有恭送御辇离去。
    娄昭仪看着御辇上并肩而坐的两道背影, 想起赴宴时在半路上偶遇云莺的场景,也想起那时感觉云莺似乎不怎么对劲。于此一刻, 忽觉云莺懒怠同她逞什么口舌之争,大抵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也是。
    嘴巴上几句便宜有什么用?哪比得上皇帝陛下的宠爱?
    “淑昭容的圣宠实在无人能及,每每瞧着,直叫咱们这些同样是伺候陛下的人自惭形秽。”
    娄昭仪收回视线, “良妃娘娘以为呢?”
    良妃侧眸去看娄昭仪,对她这幅拈酸吃醋的样子只觉得有一些扫兴。
    碍着端午,且这么多人在,到底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忙了一天实在有些累,我便先走一步了。”
    良妃笑容淡淡,被大宫女扶着上轿辇,离开蓬莱殿回去无双殿。
    皇帝陛下多么看重云莺、云莺如何得圣宠, 这些事情, 她无疑也看在眼里。可贤妃吕兰双和荣安县主的下场更摆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云莺不是善茬,陛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都可能将自己埋葬在这深宫之中。
    从前她也不是受宠的人……
    良妃垂眸,望着衣袖上绣着的精致玉兰花微抿唇角,她和云莺实在谈不上有过节,有何容不下?
    娄昭仪自讨了个没趣,一时间悻悻。
    虽然和良妃比往日走得亲近了,但若论起交心,到底远不及……
    想起吕兰双,娄昭仪面上一白。
    她终是也被大宫女扶上轿辇,先行离去。
    良妃和娄昭仪走后,妃嫔们便也陆陆续续离开蓬莱殿。
    顾蓁蓁今天夜里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她本是该回听雨楼的,偏醉意上头,不愿马上回,反而四处闲逛。
    大宫女翠梅一劝再劝却无用,不得不陪顾蓁蓁踩着夜色在宫中散步。待走到一处荷塘附近时,水面上有夜风徐徐吹来,也带来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格外舒适。
    顾蓁蓁在荷塘附近徘徊着。
    不多时,似隐隐约约传来喵喵的猫叫声。
    “有野猫?”顾蓁蓁竖起耳朵听过一会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翠梅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在意那野猫只在意她不肯回听雨楼:“娘子,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顾蓁蓁回过头来,倒也没有生气,但不同于平日,嘟嘟囔囔犹如耍赖说:“翠梅,你帮我将那野猫抓住,我便同你回去,如何?你若不肯,我便不回了。”
    没听见大宫女翠梅答应,她又吵着要野猫,且干脆在荷塘附近的一块低矮的假山石上坐下。
    翠梅无法,连忙哄她:“好,奴婢这便去抓那猫,抓住了娘子便回去。”
    顾蓁蓁爽快答应:“好!”
    翠梅想着那只野猫听声音便在附近,这边有什么动静应当都听得见,因而叮嘱过顾蓁蓁几句便去了寻猫。
    野猫比预想得难抓,翠梅没能马上回到顾蓁蓁的身边。
    而坐在假山石上的顾蓁蓁被醉意闹得、被夜风吹得,不多时靠着假山昏昏欲睡,人也迷迷糊糊。
    混沌间听见周遭似有人在说话。
    顾蓁蓁正是迟钝,只揉了下眼睛问:“翠梅,可抓到那猫了?”
    偏大宫女翠梅没有任何的回答。
    顾蓁蓁疑惑中睁开眼,却忽觉脑后一阵风声,反应不及,已是后脑钝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翠梅急急忙忙抱着那只野猫回来寻顾蓁蓁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多钟了。
    “娘子,野猫抓到了……”她凭借记忆回到荷塘附近,欢喜说着,却发现不见顾蓁蓁踪影。
    “娘子!”
    翠梅惊慌高喊,举目四望,心神慌乱中朝荷塘里看去。
    岂料下一刻水面上当真有异样响动,光线太暗,看不分明,却似有人落水。翠梅惊得将手中的野猫扔开,她脑袋嗡鸣,连忙一面准备下水一面喊人来帮忙。
    ……
    云莺在宴席上也喝了些酒。
    同乘御辇回月漪殿,赵崇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知道她饮酒了,但过得片刻又发现她的反常。
    手掌被云莺攥在手中反复把玩着,赵崇虽然没有抗拒,任凭她翻来覆去不知在好奇什么,但也忍不住偷偷觑靠在他肩上的人两眼。云莺一双眸子落在他手掌上,对旁的事仿佛全无兴趣,而好半天没有等来云莺只言片语,赵崇按捺不住低声问:“莺莺……你是不是醉了……”
    云莺终于抬眸看赵崇。
    静静对望数息,她将赵崇的手掌松开,也坐直身子不再靠着他,摇摇头说:“臣妾没醉。”
    今日宴席上,不知怎得喝着酒便记起许多事。
    其实不过是重活一世后在宫里的事。
    从撂下赵崇先睡着了,到小日子对他突然出现心生不快,再到紫泉山被他背了一路……她清楚自己一直以来的肆意妄为,因为不介意是否得宠,因为无心博她欢心。然而明明白白的是,能走到今天,全凭他包容与不介意不计较。
    他说他对她一腔真情。
    云莺内心不怀疑他如今对她的情谊,可细究起从前,那些包容与不介意不计较来得很莫名。
    可必定是有特别的原因叫他如此的。
    那个特别的原因也使得他和她认识的那个人有了差别。
    会是什么原因?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应当不是像她这般……
    云莺心下猜测一句接着一句传入赵崇耳中,尚未做好坦白准备的他不动声色伸出手臂揽过云莺,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转移她注意力,意料之外,听见云莺说:“臣妾是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陛下的。”
    赵崇搭在云莺腰间正要收紧的手臂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臂去看她,云莺也转过脸来,继续说着:“那时在边关,见陛下亲自搀扶起一位受惊跌倒的老妇。”
    “那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妇人,穿着很是朴素,跌倒以后身上染了脏污,可是陛下没有在意。”
    “陛下还耐心询问她是否受伤。”
    随着云莺的话,赵崇勉强从记忆深处搜寻出这一件小事的踪影。
    回过神来,他轻声问:“为何朕不知你在?”
    云莺便笑一笑:“臣妾那时只是在人群里远远瞧见陛下,陛下如何能够知晓臣妾在不在。”她笑着,又轻唔一声,有些话在舌尖滚了一滚,沉默几息时间,才说出口,“也是那一次偶遇让臣妾觉得,陛下这样生得好看又性情纯善的人定然是值得托付的。”
    赵崇记得曾经从云莺心声窥知过她十四岁那年见过她。
    彼时好奇,却不宜贸贸然问出口,纵然想着希望有一日她会亲口告诉他,当真听她说起,却一颗心震动。
    那颗曾被辜负的心仿佛赤条条在他面前。
    那是她平生仅此一次最为纯质的心意,却没有被珍惜。
    “抱歉……”
    赵崇下意识去握云莺的手。
    云莺没有推开他,但在这一声抱歉过后敏锐捕捉到赵崇这般反应的怪异。
    她说自己在十四岁那年便认为他值得托付,他为何只有歉疚……像清楚知道她曾因他而伤过心。
    她分明从没有对他流露过这些情绪。
    云莺狐疑去看赵崇,莫不是那个特别的原因叫他知晓这些事了?
    醒悟过来自己险些露馅的赵崇:“……”
    恰巧御辇到得月漪殿外,他先一步从御辇上下去,继而将云莺横抱起来,抱着她往廊下去,有些欲盖弥彰说:“朕竟今日才知莺莺这番心意,实在歉疚。”
    踏入殿内,赵崇将云莺抱进里间,将她放在床榻上:“可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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