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们晌午回来, 凉快些的时候,便搭个棚子。免得这花在日头下晒着。”
    王嬷嬷选了件天青色的对衫出来,穿在身上衬得人大气华贵,团纹样式的牡丹蔓延到腰侧。
    闻言,王嬷嬷点头:“这事儿小夫人不必牵挂,叫下人们去做便行了。”
    说完,便吩咐了个小厮现在就去找料子。
    小厮说是。
    江柔安点了点头,琢磨片刻:“也不急。等凉快些吧。”
    今日她起的有些晚。白让王嬷嬷等了半天。
    可若说起来起晚了的理由, 她实在觉得自己冤的慌。现在嗓子还发涩,有些不舒服。
    王嬷嬷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联想至昨夜,殿里可是足叫了四五回水,半夜还不停。她体恤自家小夫人, 笑着端来杯凉茶, 叫柔安先喝了, 养养嗓子。
    马车缓缓在路上行驶。
    桌上摆着的冰块都是今年新开的。闷热的车厢得以一丝凉爽舒缓。
    江柔安轻轻将团扇放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拿出镜子来照了照。
    颈子初有几道红痕, 昨夜里,他非得留下。
    夏天穿的衣裳简单,若不是王嬷嬷贴心的找了一件高领的,只怕她今天都出不了门了。
    王嬷嬷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她轻声道:“小夫人回去可涂些冰凉膏,也能消一消印子。”
    江柔安放下镜子。心里不由得几分埋怨。他也真是的,非要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仿佛看出来了柔安心中所想,王嬷嬷立即道:“新婚燕尔,疼老婆的男人大概都这样。那是殿下心里头都是小夫人呢。于是晚上同榻的时候,也就收不住了。有些时候,小夫人要心里头为殿下着想一些呢。”
    她还不够为他着想吗?
    脸上悄悄就红了一片。那些举动,那么过分,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王嬷嬷忙捧上清茶:“我也劝劝殿下,叫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收敛自己的行为。”
    不论如何,王嬷嬷都没有坏心。江柔安轻轻点了头,温和道:“是不是到了?”
    马车缓缓在东街一家古色古香的布店前停下。
    江柔安今日来的布店是汴京城里能排的上号的。她只来过两回。第一次是李邵修带着她来,挑了一些漂亮的布料,第二回 是她与和硕郡主一同。
    今日听说店里又进了一些新品,又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
    店里面的伙计眼见着一位貌美的青衣女子进来,身后跟着个微胖婆子,后面还有两个小丫鬟,心里便暗暗有了数,想必这位是某个世家的小姐,又或者是某府里的小夫人。
    伙计拍拍袖子迎上来:“您瞧好嘞,这位客官,都要点什么?”
    江柔安环顾四周,货架上摆满新品。王嬷嬷道:“不劳烦小哥了,我们先自己看看。”
    伙计点了点头:“得嘞。若是有喜欢的,您再要叫我。”
    江柔安被一匹橙清色的薄锦吸引。伸手摸了摸料子,似乎是纯锦。纯锦价格昂贵,穿在身上流光溢彩,又轻薄,尤其适合做夏日衣裳。
    那小伙计噔噔跑过来:“夫人真是好眼力。这件儿啊是咱们店里新到的,不过若是夫人喜欢,可以去楼上瞧一瞧。底下这个顶多算得上精品,可楼上的布料才算好呢!全都是珍品。”
    眼见着这位小夫人不是什么差钱的人。小伙计殷勤的把江柔安迎上二楼。
    果然如小伙计所说。二楼的料子和一楼相比,好的不仅是一点半点。柔安便细细比较起来。她带的银子不是很多,必须要挑一挑哪件更好,买几匹做件衣裳便足够了。
    二楼静谧。另一个高架子挡住,传来女子埋怨的声音:“什么破烂布,还敢放到本小姐面前,你打发叫花子吗?”
    掌柜忙说:“您先别急,好的还在后头呢。”
    那高傲小姐一身红色帛裙打扮。侧眼一瞧,瞧见了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侧身对着她,梳着妇人簪,鬓角边一朵小小的山茶花,映衬的耳侧的皮肤更加雪白。腰肢纤细,身上穿的天青色坎肩儿,里面是淡纱的薄裙。本来不起眼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似乎格外的衬人。
    和珍郡主觉得,这女子背影怎么这么眼熟呢?
    后来双眸瞳孔猛地一缩,这不是江柔安么!?
    再看她,气质淡雅,嫩白的指尖儿在布料上摩挲着,腕子上的袖微滑落,露出几个叮当作响的翠玉镯子。
    和珍郡主立即怔住,那是前年进贡的翡翠玉镯,全天下不过只有一个!
    眼见女人愈发莹润白软,似乎是被细细雕琢疼爱。和珍郡主冷哼一声,冲上去夺了江柔安手里的那匹布:“这个倒是不错。我要了。”
    江柔安手里的布料被猛地一拽,她抬头,正怒目而视自己的不是几月未见的和珍郡主又是谁?
    那小伙计脸上露出为难神色,那匹布原来是这位小夫人选好的,可是又被眼前和珍郡主夺走。小伙计本来想说几句话,一看和珍郡主脸色阴沉,便不敢开口了。
    这可是英国公府里的小姐和珍郡主。
    算了,还是别说了。
    江柔安本不想与她多说。她对这位嚣张跋扈的和珍郡主没什么好印象。正看下一匹布,只听见和珍郡主的声音响起来:“她看中那个布,我就要哪件布。银子直接去英国公府要。知道了吗?”
    一时之间,四处静谧。
    江柔安打量她一眼,微微笑了:“这不是和珍郡主么。恕我眼拙,未曾认出来。和珍郡主又清减了些,是禁足期刚过么?也是,这么久没出门,肯定是要到外面来透透气的。”
    和珍郡主没想到江柔安这样伶牙俐齿,倒怔住了:“你说什么?”
    难不成她在笑话她被禁足?
    “不敢。和珍郡主有勇有谋,我们这些人当然不敢比。”
    和珍郡主再傻,也听出来了江柔安言语之间的嘲讽意味,她高高扬起巴掌:“你说什么?你敢再多说一句?”
    王嬷嬷立即冲出来,一把攥住和珍郡主的手,声音压低:“和珍郡主,您可得想好了。您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信王妃。信王府里唯一一位女眷,除了王妃以外再没有旁人。巴掌落下去就收不回来了,您想清楚了吗?”
    想到信王,和珍郡主心中充满不甘,同时有些惧怕,当初她只不过与江柔安开了个玩笑便被直接禁足三个月。如今江柔安身份不同,她会有什么后果?
    高高扬起来的巴掌不由得仄仄落了回去。
    和珍郡主恶狠狠道:“你以为靠男人,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么?”
    江柔安并不直接回答,只低头看了眼料子,脸上柔和微笑只增不减:“并非如此。只不过是夫君体恤我罢了,我今日便要和珍郡主手中的这一件。不知道和珍郡主能否大方拱手相让?我到家后,一定会向夫君细细说明。想来夫君也会感激郡主的。”
    江柔安竟然用男人来压她?
    可信王殿下身份尊贵无人敢惹,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和珍郡主目瞪口呆,又没有别的办法。
    店小二一听眼前这位小夫人竟然是信王殿下前几日新进门的王妃,立即将布匹全部打包,谄媚道:“夫人怎得不早说?若是说了,还用这样辛苦的挑选么?若是喜欢,只管吩咐一声,叫伙计跑腿去信王府里送一趟。是我们这间小店三生有幸呐。”
    江柔安径直略过和珍郡主,柔柔一笑:“没事。我还想再看一看。劳烦你把刚才那匹布抱起来吧。”
    江柔安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她再脾气温和,也绝对不容忍曾经还她落水的人抢了她先看上的布。
    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儿她还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已,没什么能力回击。
    想起刚才江柔安狐假虎威,借用了信王殿下的权势,江柔安不由得有一点心虚。
    便转身到了第二个高架子,上下打量片刻,又取了几匹稍好的天蓝色,深蓝色,褐色布料。
    给他做身衣裳,就当成补偿了。
    江柔安选了几匹,并没有要太多。府里本来就有不少料子,做衣裳之类都能足够。
    布店隔壁就是纸品铺子。江柔安转身进了纸铺,只想着买些好看的墨来,以后写字用。
    进了铺子,纸香与墨香扑面而来。
    铺子里面只有一个老板,看背影是个青年男子,正背对着柜子写字。
    江柔安便低头挑选,手中这柄镶金丝龙纹墨看起来似乎是上品,不知道化开写字效果如何。
    刚想开口问问老板,只听一声诧异的男声:“柔安姑娘…?”
    江柔安怔怔回头,青年男子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回过头来,对上那双与往日相同,水汽盈盈的眸子,更确定了心中猜想。青年男子笑着走出来:“你不记得了?当初我还以借读书生的名义去将军府书塾里读过书。我是陆擎啊!”
    脑海里仿佛有了朦胧的影子。那会儿她只不过十一二岁,也被跟着安排到了书塾里。阿公若是在家,王香云便会对她好一点。若是阿公不在家,恐怕她是没有机会读书的。
    阴暗雨天,江慎他们把她堵在廊前的栏杆角落,把她手里的书扯下来,扔到了湿水里。
    被夫子罚抄写得留堂。就在她慌乱无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穿蓝布衣的少年站出来,替她解围。
    那张略带青涩的脸庞和面前这位纸铺老板的脸庞逐渐对上。
    江柔安惊喜道:“陆哥哥?你不是中了探花了吗?怎得现如今…”
    陆擎略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庞微红:“后来我父亲又让我回来继承家业了。哦,若是你想买,大可以向伙计开口提我的名字。柔安妹妹就不用掏钱了,直接拿走就行。”
    江柔安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那会儿您走的突然,我还没有来得及道谢…”
    陆擎的眼神从那张娇美的面庞上移开,看着她已经作妇人打扮,他有些失望:“前几日我去将军府寻过你。不知怎的,那守门婆子说你不在将军府上住了。原来…是已经嫁人了。”
    江柔安面庞微红,轻轻笑了:“等以后有空,我和夫君商量,会请陆哥哥上门做客,您不要嫌弃。”
    陆擎摆手,看见江柔安手中的金丝龙纹墨,爽朗笑道:“这墨你就带着吧。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江柔安自然不好意思照做,吩咐王嬷嬷一定要把钱付了,才出门上轿子。
    陆擎见她身着素衣,着实低调朴素,从袖口中不小心滑落的翡翠玉镯子却价值千金。
    看来她嫁的不错。
    那便好。
    青年男子看着道路尽头消失的轿子,微微失神,心头失落。
    和珍郡主目睹了全过程。看着眼前男子的视线似乎含着几分恋恋不舍,恐怕两个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和珍郡主心生一计,拿着帕子挡了挡唇。
    —
    晚上,江柔安到内室。拿出新买的檀墨救着清水晕开,拿着狼毫毛笔轻轻沾了点,在纸上写了个“一”字。
    好丑。
    她疑惑,自己怎么连个这么简单的“一”字都写不好看呢?
    算了,还是等信王殿下回来后,他亲自提笔写吧。她若是写,不仅浪费好纸,还辱没了这枚好墨。
    与此同时,书房。
    东哥儿看着面前男人,一一道:“今天小夫人出门,逛了布店和纸铺。在布店遇见了英国公府里的和珍郡主。和珍郡主想刁难几句,被小夫人三两下打发走了。”
    “嗯。还有呢?”
    东哥儿胆战心惊的咽了咽唾沫:“还有…在纸铺,夫人和一个青年男子说了会儿话。不过那男子的身份小的已经叫人去打听清楚了,和小夫人也是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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