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楼逸魔疯似的脸庞,近在咫尺,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那血盆大口在不断地朝她的脖子靠近,再靠近。
    她想要后退,然而后背是冰冷的墙壁,刺骨的冷意传进肺腑,她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逸张大了嘴,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暗夜中,躺在床上的柳银雪诈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油灯还在寂静燃烧,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脸色映衬得越发惨白,守在外间的沉鱼听到动静,撩帘走进来,忙问:“王妃,怎么了?”
    柳银雪摇了摇头:“无事,做噩梦而已。”
    沉鱼听罢,眉头却皱了起来,她从衣架上拿了外衫给柳银雪披上,低声道:“您这几日连夜噩梦,实在于身心不益,不如明日奴婢命人去慈安寺请个师父来做做法事如何?”
    柳银雪淡笑:“不用,心之所畏,并非鬼神。”
    沉鱼不好勉强,夜还很深,天亮还早,柳银雪却已经了无睡意,她下床笈鞋,沉鱼忙弯腰帮她鞋穿好,问道:“王妃要出去?”
    柳银雪“嗯”了声 :“出去走走。”
    “夜里风凉,还是穿件斗篷吧,”沉鱼拿了斗篷给柳银雪披上,又提了灯笼照路,打开房门,陪着柳银雪在青山院的回廊上溜达。
    夜深人静,风声潇潇,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这条路沉鱼走了无数遍,此时却觉得有些心悸,兴许是暗夜的光线太暗,总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柳银雪的头隐隐作痛,这才是她想出来走走的原因。
    她走得慢,夜风吹在脸上,让她的脑袋更清醒了些,暗夜微凉的风逐渐将她从那个噩梦里拉出来,主仆两人沿着回廊无声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外面。
    旁边就是楼允的书房。
    柳银雪的脚步越发缓慢起来,楼允似乎从来没有刻意想要瞒她什么,她自从嫁入祁王府后,他从未禁止她去过哪里,就算是他的书房,她也是随意来去自如。
    为何不防着她点呢?
    柳银雪苦笑。
    倘若防着她一点,她兴许就不会发现他与洛音凡之间的事情了,或许他们现在还是关系和睦的夫妻,虽然不同心,但是至少还有表面的温情和礼遇。
    楼允这个人,真的太矛盾了,而她,比楼允更矛盾。
    柳银雪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陈设一如往前,让柳银雪意外的是,那幅《比翼双飞》竟然还摊在书房的书桌上,和几日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丝毫没有变动。
    楼允是怎么想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不好好收起来,竟然就让它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这幅画若是被人偷走,那就是祁王和太子妃暗中传情的最有力的铁证。
    有夜风灌进来,打在身上凉飕飕的,沉鱼出门的时候忘了多穿一件衣服,此时就冷了起来,她点燃书桌上的蜡烛,听柳银雪吩咐道:“你回去穿件衣裳再来吧。”
    “夜深露重的,奴婢还是在这里守着您好了。”沉鱼不肯走。
    柳银雪在书桌旁坐下来:“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沉鱼不想打扰她,只好提着灯笼离开,出门后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柳银雪借着烛光,仔细看起那幅画来,这幅画和洛音凡所画的略有区别,但画功却是无可挑剔的,她嫁进来这么久,也未曾见楼允动过画笔,当真是小巧了他。
    她想起今日楼允枕在她的腿上,迷迷糊糊说着要烧了这幅画,柳银雪觉得可笑,这幅画的意义是什么,他们都清楚,楼允会舍得烧了这幅画?
    柳银雪想,倘若这书房着了火,只怕楼允就是顶着浑身被烧透的风险也会闯进来抢救这幅画,毕竟这是他的心肝宝贝。
    这猜测一冒出来,柳银雪就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一把火烧了这间书房。
    可柳银雪到底没有那么疯,这书房里还有那么多藏书,烧了实在可惜,她下不了手,可她又实在想看看楼允在得知这幅画会被烧掉的时候,该是何等心痛的表情。
    她着实想看看,洛音凡于他而言,到底重要到何种程度。
    是不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柳银雪在昏黄的光晕中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颇有些想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深更半夜的,楼允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薄薄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夜风一吹,更显得他身板清瘦,见到她,他似乎也颇为意外,站在门口像根竹竿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楼允张了张嘴,问道。
    柳银雪并不十分想理会她,她手里拿着那幅《比翼双飞》,似乎还在仔细端详,微凉的夜风将烛火吹得飘起,楼允反身进了书房,将门关上。
    柳银雪没有回应他的话,楼允也不意外,这些天来,她对自己一直就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就像从前他对她的态度。
    高兴了说几句话,不高兴了就直接当做没看见。
    楼允走到书桌旁边,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上次他们在这里因为这幅画不欢而散,这次呢?楼允心中忽然有点忐忑,现在,柳银雪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心中的疑惑不禁然地就出了口,楼允凝着柳银雪雪白的脸庞问。
    柳银雪在书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
    她将蜡烛拿在手里,一手执画一手拿着蜡烛,那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将画放在蜡烛上给烧了,蜡烛的灯火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忽然低头笑了笑。
    绝代佳人,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没有温度也是极美的,楼允已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她笑过,此时的目光就想黏在她的脸上,分毫舍不得挪开。
    柳银雪笑了笑,道:“我在想,若是我把你这书房点着了,你会不会为了抢救这幅画,冒着被烧成灰的风险闯进来。”
    楼允一怔。
    心尖忽然有点痛,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他凝着柳银雪冷然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你想烧了这幅画,犯不着如此费工夫。”
    言罢,他伸手将那幅画从柳银雪的手里拿走,又将蜡烛放到书桌上,将画放到蜡烛之上点燃,逐渐燃起来的火光照亮了柳银雪莹白的脸。
    她满目震惊。
    《比翼双飞》燃了起来,被楼允丢进书桌旁边的铁桶里,火光越燃越大,继而逐渐转小,书房里重新昏暗下来。
    回去加衣裳的沉鱼推开门,看见楼允在里面,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又沉默无声地将门关上,自己守在书房门口,等柳银雪传唤。
    “多可惜,那么多年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么烧了,不觉得心痛吗?”柳银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表情仍旧很冷。
    可惜了,没看见楼允痛入骨髓的样子。
    楼允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烧了画,你心里可舒坦些了?”
    柳银雪仰头望他。
    她心头越发震惊,楼允什么意思?珍藏了那么多年的画,他一把火烧了,就为了让她心里能舒坦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有多情深义重呢!
    可这人心里只有洛音凡啊。
    “为什么不回答我?”楼允凝着她的眼睛,“可舒坦些了?”
    “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烧了便烧了,烧了还可以再有,你看洛音凡,时隔多年,还是能再画一幅《比翼双飞》出来,你烧了又如何,再画一幅不就成了。”柳银雪轻笑。
    她笑意嘲弄,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屑。
    那冰凉的感觉一直蔓延至肺腑,让楼允手脚冰凉。
    第 78 章
    楼允面色灰白:“我画都烧了, 难道你真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九十九个响头?我跪下来给你磕头你也没原谅我啊!”
    柳银雪以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望向他。
    “我何时让你给我磕头了?堂堂一国亲王的叩首,我一个小女子可承受不起,我怕我折寿。”柳银雪冷淡道,“再者,我逼你烧画了?”
    楼允:“……”
    那个梦的记忆实在太恐怖也太深刻了,尤其是最后柳银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神, 让他想起来就有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以至于这会儿他又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发现,柳银雪这女人,总是能让他轻易放下戒备。
    柳银雪觉得楼允脑壳有毛病, 不想跟他多扯,起身就想走, 然而, 她还没走几步,忽然被楼允从身后抱住, 他双臂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我睡不着。”楼允的侧脸轻轻靠在柳银雪的发顶上,语气有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柳银雪去推他, 没推动, 她不想惊动守在门外的沉鱼,便没有过多地挣扎,她冷笑了声:“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你给我放开!”
    “我以前都是抱着你睡的。”少女身上温软的香气几乎让楼允沉醉,他半点舍不得放手。
    “你也说是以前,以后你没资格了。”
    “为什么没资格?你如今还是我妻子。”楼允的脑袋下移, 柳银雪雪白的后颈近在眼前,他心念一动,险些就要低头吻上去,可是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他不敢,他低头,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鼻尖触上她后颈上雪白的肌肤。
    柳银雪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没吭声。
    楼允忽然就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柳银雪发自内心的厌恶,或许正如她往日所言,她甚至觉得恶心,楼允深深沉沉地闭了闭眼睛,要如何?还要如何?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他问。
    柳银雪摇头:“不是。”
    楼允暗沉的目光倏然亮了些,他追问道:“你告诉我要我如何做?我一定做得到。”
    柳银雪缓缓笑了,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她的笑容有种别样的残忍和恶毒,她道:“楼允,每个人都是有心的,用你的心去看,你会明白我希望你拿出怎样的诚意。”
    楼允怔住。
    柳银雪推开楼允,抬步离开了书房。
    沉鱼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总算松了口气,提着灯笼扶着柳银雪往回走,小声道:“王爷怎么突然过来了,吓了奴婢一跳。”
    柳银雪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是个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沉鱼觉得柳银雪说得有道理,她跟在柳银雪身边多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但是却从未见过像祁王那么疯的人,祁王的疯,当真是无与伦比。
    柳银雪回房后辗转反侧,迟迟睡不着,好容易熬到晨曦微露之时,她却有了睡意,这一闭眼就是一上午,直到中午才醒来。
    李曼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容妈妈直接领着李曼进了卧房。
    沉鱼落雁伺候她起床,李曼先到东次间等她,待柳银雪出来时脸上就露出笑容,她拉住柳银雪的手:“养了这些天,看着气色确实好些了。”
    “毒郎中的药十分见效,我身上的伤好得很快,我估摸着,等到了九月底就能彻底好了,”柳银雪见到李曼心情也好,“娘这次来,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李曼虽然称不上红光满面,但是一看心情就是不错的。
    “是有好事情,今儿专程来跟你说的,也好让你心里能畅快些,”李曼轻轻拍了拍柳银雪的手,“太医院的那位刘太医,昨日告老还乡了。”
    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而且这是柳银雪早就预测到的,李曼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丁点不意外,笑道:“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是王曹燕的婚事。”
    “长公主去退婚了?”柳银雪问。
    李曼:“……算了,早该想到,什么都瞒不住你的。”
    柳银雪笑了笑:“王曹燕善妒,她跟我是十几年的姐妹,却能在背地里污蔑我,长公主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嫁给她的儿子?女子被退婚,堪称灭顶之灾,王曹燕这辈子算是完了。”
    “那也是她活该,那王氏母女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只想着看你笑话,哪希望你过得好,你过得不好,她们心里才舒坦呢!”李曼气冲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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