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自己琢磨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琢磨的时候,会反复否定,觉得自己兴许是自作多情,可当有人说出来的时候,她就难免觉得,啊,指不定真的是那样呢。
    指不定楼允是真的,愿意为她去死呢。
    她知道楼允着急和离,着急让她走,定然有他不愿意说的理由,只是这么久以来,她虽然很多次想过派人去打探清楚,却也始终没有派人。
    毕竟已经和离了,他们不该再有过多的联系,否则只能徒增烦恼。
    今儿沉鱼那么一说,她又起了心思。
    柳银雪放下书,躺进被窝李,屋外还在滴雨,滴滴答答的,夜深人静,她忽然很想有人陪她说话,以前楼允在的时候,他们经常说话说到很晚,楼允平时话不多,但是一旦和人聊起天来,他什么都能说一点,而且还说得颇为有趣。
    其实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但是有时候难免会觉得,身边缺一个与她有共同语言的人,身边的丫鬟和妈妈读的书都太浅,根本不能与她说到一块儿去。
    沈煜是状元,满腹才华,凡事都当有他自己的见解,估摸着什么都能说一点,和楼允一样,可是沉鱼说得对,他说不嫌弃自己的过去这样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也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对自己的感情还不深,所以不介意,若是往后真的成了婚,感情逐渐深了,想起她的过往,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心里扎了根刺。
    这根刺随着感情的加深越来越明显,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指不定最终也难逃分崩离析的结局。
    可她跟楼允在一起,却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该烦恼的是楼允,他曾对不住她,他该烦恼的是,如何对她更好一点。
    柳银雪自嘲地笑了笑,许是来求亲的人多了,她竟然不由地想起楼允的好来,凡事皆有对比,这样一对比,跟楼允在一起,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她对自己有点无语,心里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既然舍弃了最好的,就不该弃高就低,否则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想通了这点,柳银雪身心舒畅,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次日早上,她刚睡醒,容妈妈进来道:“姑娘,沈公子准备走了,问能否再见您一面。”
    柳银雪打了个哈欠:“不能给他希望吊着他,就不必见了吧。”
    容妈妈明白了柳银雪的意思,劝道:“姑娘,要不您还是见见吧?我觉得那沈公子各方条件都是很不错的,况且他无妻无妾,将来您嫁过去,也不会有人给您添堵不是?”
    柳银雪坐到梳妆镜前,漫不经心地问:“和楼允比呢?”
    容妈妈:“……我这就去跟沈公子说。”
    柳银雪有点无语,看吧,她身边的人都认为楼允好,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楼允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忘了当初就是他弃她与不顾的?!
    容妈妈到了待客厅,朝沈煜歉意道:“我们姑娘说,既然无缘,便不必再见了,沈公子请慢走。”
    沈煜有些失望,原还想着在离开前能再见柳银雪一面的。
    他朝容妈妈道:“告辞。”
    容妈妈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临近年关,柳银雪也该回柳府了,容妈妈回到正屋的时候,柳银雪正在命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回府。
    “沈煜走了?”柳银雪问。
    容妈妈回答:“走了,离开的时候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我估摸着,等您回了柳府,他还会上门拜访,您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毕竟是状元,也明知我的过去,若是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也就配不上状元这个称号了,”柳银雪一面知会沉鱼怎么装东西,一面道:“没关系,我会让他死心的。”
    容妈妈有些感慨,算算日子,柳银雪和楼允和离,已快半年了。
    都快半年了,楼允身上的伤势,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今年皇宫夜宴,不知道两人会不会遇见,不对,不知道她们家姑娘,会不会进宫。
    柳银雪回到柳府,数个时辰的舟车劳顿让她有点腰酸背痛,回到引嫣阁后,便先躺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过了午时。
    李曼进来道:“你可算是醒了,刚刚宫里来人,说太后想你了,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柳银雪:“???”
    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满是不可置信,说道:“娘,您搞错了吧,我和楼允和离都快半年了,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还说想我?她想的该是她孙子才是。”
    “反正宫里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你明日进宫就知道了,”李曼道,“这皇家的人也是奇怪,没事见你做什么。”
    “对了,娘,楼允入朝了吗?他孝期已过,身上的伤势也该全好了,该入了朝吧。”
    “没有啊。”
    “嗯?”
    李曼摊摊手:“真没有。”
    柳银雪凝眉,怎么会没有呢?皇上信任他,成王信重他,都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为国出力,他怎么会还没有入朝?
    “哦。”柳银雪干巴巴地回应道,暗想,是不是他的伤势还没有好?
    李曼见她神思不属,继续道:“那祁王,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从和你和离后,除了王府的人,就没人见过他,听说就算是太后想要见他,都见不到。”
    难怪太后想要见她呢,原来还是因为楼允。
    柳银雪次日起得早,等到了崇阳门,太后派来接她的宫女已经在崇阳门等着了,柳银雪随宫女直接入了慈宁宫,太后就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柳银雪跪下朝太后行礼。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柳银雪扶起来:“快起来吧,你可算是从西山别院回来了,哀家盼你回来都盼了好些时候了。”
    柳银雪低下头,乖巧道:“太后您想见臣女,派人直接来西山别院宣臣女便是了,您如此说,倒是让臣女惶恐了。”
    太后拉着柳银雪坐下:“哀家倒是想直接宣你入宫,可是哀家那孙儿性子拧,特意派人来告诉哀家,求哀家不要打扰你的生活,哀家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由着他。知道你回了汴京,才立刻派人去请你进宫来,这样,就算允儿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柳银雪暗想,太后对楼允,还当真是打从心底里疼爱。
    太后握住柳银雪的手,眼里尽是关切:“这些日子,你可过得好?”
    “挺好的,西山别院环境好,风景怡人,冬日可赏雪景,夏日可避暑热,远离闹市,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山脚下就有集市,什么都能买,什么都不缺。”柳银雪温声道。
    太后欣慰道:“你过得好就好,你们分开了,总得有一个人过得好才成,不能都过得不好,否则,你们和离,就失去了和离的意义。”
    “祁王他,过得不好吗?”
    “哪里能好,若是他过得好,如何连人都不肯见了,你远在西山,是不知道,哀家亲自去青山院找他,都没能见到他的人,问他身边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问楼澜,楼澜就一个劲儿地哭,什么都不愿意说,哀家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把你叫来。”太后长叹口气。
    这么……严重?
    柳银雪知道楼允有难言之隐,但是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连他自己的皇祖母都不肯见了,楼澜还只知道哭,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柳银雪的心有点沉甸甸的。
    太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道:“哀家知道以前是允儿对不住你,让你受到了伤害,但是他有竭尽所能去弥补,哀家是亲眼所见的,你在他心中,绝对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哀家希望你能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替哀家去看看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柳银雪沉默下来。
    “哀家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你们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夫妻了,他于你而言,就是外男,实在不宜见,你就当可怜可怜哀家这个老太婆,帮哀家这个忙,就当是哀家求你了,可好?”太后期待地望着柳银雪。
    “太后您快别这样说,臣女帮您走一趟祁王府便是了。”
    柳银雪知道,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能拒绝,太后的姿态已经放得这样低,已经言明是在求她,若是她还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
    皇上孝顺,惹了太后不快,皇上也会不快,指不定还会认为他们柳家的人目中无人,不把皇家人放在眼里,到时候她的父亲在朝堂上难免难做。
    太后欣慰地拍着柳银雪的手背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柳银雪离开皇宫,在崇阳门上马车,天寒地冻的,冷风萧瑟,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冻得有些麻木,她靠在车厢壁上,吩咐道:“去祁王府。”
    落雁一惊:“祁王府?”
    第 143 章
    柳银雪点头, 又重复了一边:“去祁王府。”
    她心情有些沉重,总觉得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她一路沉默,落雁也不敢多问,从崇阳门到祁王府并不远,柳银雪思绪复杂, 等到了祁王府的大门, 落雁扶着她下马车,柳银雪竟然发现,就连大门都是紧闭的。
    门口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柳银雪让落雁去敲门,敲了老半天大门才慢悠悠地打开了一丝缝隙, 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来。
    见到落雁, 那人好像颇为吃惊,惊愕道:“落雁姑娘?”
    那小厮又朝外望过来, 看见站在落雁身后的柳银雪,眼睛都瞪圆了。
    “王,王妃?”小厮结巴道, 他赶紧打开门朝柳银雪行礼,
    落雁微微地笑:“王爷可在?”
    小厮恭敬道:“王爷在青山院,外面冷,王妃和落雁姑娘请到回事处坐会儿吧,奴才这就去青山院通报。”
    柳银雪绕过那小厮就径直朝里走:“不用通报了,我认识路, 自己去找他。”
    小厮大惊失色:“王妃,这,这不好吧,您还是先去……”
    “闭嘴!”柳银雪一个厉眸扫过去,冷声道:“你若是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毒哑了你,你站到旁边去,安静呆着,不准出声。”
    小厮好像很怕柳银雪,果然乖巧地站到了旁边,不敢吭声了。
    柳银雪加快脚步朝青山院走去,她抄了近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青山院,而此时,青山院的堂屋内,听到动静的楼允倏然皱起眉头:“谁来了?”
    他话音刚落,堂屋的门陡然被人推开,来福和来宝见到来人,瞪圆了眼睛。
    来宝结结巴巴道:“王,王妃。”
    坐在座位上的楼允猛然站了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像是以为有什么鬼怪来了似的,抬脚就朝自己的卧房走,可是屋里燃着火盆,他慌了心神,竟有些慌不择路,一脚跨在了火盆上,火盆被他踢翻,炭火洒得到处都是,他身体勉强站稳,根本来不及管身体的疼痛就径直往卧房冲,然而却转身撞到了木椅上,他连人带椅一起摔在了地上。
    手掌撑在一块燃烧的炭火上,痛得他神经陷入短暂的麻痹,他死死忍着,猛地将手撤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房。
    来福大喊道:“王爷!”紧跟着也冲进来卧房。
    来宝也没心思管柳银雪了,冲出去叫毒郎中赶紧过来。
    柳银雪看着堂屋里的满地凌乱,浑身僵硬,她呆呆地站着,像个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木偶,她脑海里回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切,浑身都冰凉了起来。
    楼允他,是看不见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落雁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小心地问柳银雪:“姑娘,您还好吧?”
    柳银雪没应声,她缓缓挪动脚步,从门外跨进去,站到那块烫了楼允的炭火面前,继而徐徐蹲下去,那块炭火还在燃烧,有吱吱的声响,好像是烧着皮肉的声音。
    她忽然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西梢间的方向。
    “姑娘?”落雁再次唤她。
    柳银雪觉得有点腿软,落雁伸手将她扶起来,柳银雪缓步走到西梢间的门口,毒郎中急匆匆地赶来,就看到柳银雪站在门口,他有些意外,却暂且没心思与柳银雪说话。
    他快步跨进西梢间。
    楼允此时就坐在西梢间的床沿上,他脑袋垂得很低,柳银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发顶,毒郎中打开药箱给楼允治手上的烫伤。
    烫伤在他的左手手心的地方,皮肉被烫掉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柳银雪想到自己曾经挨的二十板子,觉得那十二板子带给她的疼痛可能都不及这一小块被烫掉的皮肉带给楼允的疼痛。
    她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她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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