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一本正经的回答还没说完,便被恼怒的皇帝手握砚台狠狠砸中了脑门。
    顷刻,他的左侧额头便露出了一片红晕,即便疼痛也依旧一动不动、身姿板正地跪在原地,坚持把话说完。
    “刑部新上来的员外郎裴知行才能出众,是臣所看好的栋梁之才,陛下安心将事情交给他,他定能为陛下解决。”
    皇帝盛怒未消,本想听他与自己服个软,却竟只听到这句,一时又气上心头,指着门外:“滚,滚去你的闽州!”
    周渡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
    “周侍郎啊!”
    走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周渡又碰到了自东宫出来的沈淮安。
    “周侍郎今日走的倒是慢,是在刻意等在下吗?”他好似心情不错,连带着说话的每个音调都带着上扬的愉悦。
    此刻偌大的殿前广场只走着他们二人,周渡看都懒得看一眼他,道:“我已经向陛下举荐了裴行知,你的目的达到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给我去接近她。”
    沈淮安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周侍郎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两人并肩出了安华门,沈淮安今日是坐着马车来的,周渡则是骑马,他站定在沈淮安的马车前,等着彰平牵马过来的间隙,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褚家的人向来是你想杀的,非得诱着瑜珠同你一起干,不过是想钳制住我,叫我投鼠忌器,即便查出了真相也不会去向陛下禀报,甚至还会看在她的份上,反过来包庇你更多的行径。”
    他冷厉的眼神看着他,眸中尽是坚信不疑的笃定:“因为你手里,还握着更多她杀人的证据。”
    “啧。”他话音落,沈淮安便不悦地眯了眼,“我从前一直不服,为何当年先皇非得选你做皇子伴读,不选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周明觉啊周明觉,你的确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
    他自顾自说着,又露出个颇为庆幸的笑:“不过幸好,你头脑聪明,在家事上却蠢的可以,也给了我可以拿捏你的余地。因为一个已经不要你的女人,放弃了留在上京的大好机会,当真值得吗?
    但凡他少提瑜珠一个字,今日的周渡其实都不会与他动手。
    但他却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刺激他。
    他忍无可忍,暴怒着手背上的青筋,紧紧地拎住沈淮安的青袍圆领官服:“我再说一遍,别再给我接近她,听到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早说了姓沈的不是好人啦qaq
    第56章 手疼吗
    打了周韶珠
    瑜珠在家中一连提心吊胆了三日, 直至第三日结束,依旧没有官差找上门来,她才终于能够安心一点。
    贵妃兄长流放途中遭遇埋伏刺杀一事, 近几日在京中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 几乎已经全部都有所耳闻。
    瑜珠便是在这些人的口中,得知自己那一箭, 当真是射中了的。
    而且是正中褚长势的脑门, 当场便叫他争着眼睛死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培养出来的心狠手辣的杀手, 才能做到如此精准, 一击必中,而瑜珠在家中, 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练字, 看着屋中曾经买回来练手的弓箭,一次也不敢再提起过。
    第四日, 她终于打算不再继续窝在家中, 一大早便提着自己新做好的糕点,去了趟鲁国公府。
    沈何云近几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事头疼,一大早的, 脸色便不是很好, 瑜珠想问,但又不知道从哪开始问。
    “你还没收到消息吧?”不想倒是沈何云先开口了, “周家的老夫人,昨日夜里去了。”
    瑜珠想说的话彻底噎在喉咙口。
    上回听到她的消息, 还是说她只剩一口气, 每日都凭着点参汤吊着, 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不想今日便是已经去了。
    她沉默着,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记忆转回到她初进周家的时候,她伏在老夫人膝前,听她一次又一次地劝自己留下来,一次又一次地要她把周家当作是自己的家;她慈眉善目,言语亲切,知道她受了委屈会为她撑腰,知道她身无分文会为她添置嫁妆,真的像极了记忆中祖母的样子。
    可是祖母是不会害她的。
    祖母不会置她的名声于不顾,要牺牲她的脸面来全了全家的脸面的。
    她有些心酸,曾经自以为愿意在她的榻前为她侍奉一辈子,如今听闻她去了的消息,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不再愿意为她流。
    “去了也好。”她想了想,终是道,“再活下去,那种流言蜚语,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吧?她生前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脸面,周家的脸面,还有陈家的脸面,如今这些都没了,她活着,倒不如去了来的解脱。”
    “倒还真是不怕我骂你大逆不道。”沈何云也终于笑了,吃了几口她送来的糕点,又与她道,“不过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纯给你添堵的,我是想告诉你,老夫人没了,周家不日便要开始准备举家往外迁了。
    他们家祖上是钱塘人,老人的棺椁要运回钱塘,周开呈和周开民两兄弟停职三年,再回来,恐怕就不会是今日这番地位;周明觉虽然不用那么久,但圣上调他去闽州的诏书也已经下来,他若不能在闽州做出一番功绩,想要再回上京,只怕也是难了;还有他们家二房那个孩子,叫周清的,前几年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在外放,本来这几年该有机会回上京,但瞧着如今的情况,只怕也是够呛。”
    至于剩下的温氏何氏和周池周韶珠等人,自然是跟着丈夫和父亲走。也就是说,周家在上京的这座宅子,马上便会变成一个无人的空壳子了。
    想起当年老夫人七十大寿时宾朋满座的盛况,再瞧瞧他们如今的境遇,实在很难不叫人唏嘘一句世事难料。
    沈何云问瑜珠:“他们家走了,日后你在上京,便再也不会遇到那些叫你不开心的源头了,你呢,有没有想好日后做些什么?是自己弄点生意做做,还是想再寻一门亲事,嫁户好人家?”
    听到嫁户好人家,瑜珠瞬间便露出了一副头疼且敬而远之的态度:“我如今对再嫁,当真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夫人快别取笑我了。生意倒是有考虑过,如今手头上正有一间铺子,处在闹市正中,足足有三层,我觉得用来做茶坊太亏,便想着,是不是该做些大点的生意,不枉费这么好的地段与铺面。”
    “是周渡当初给你的那个?”
    瑜珠点点头。
    他们和离的时候,周渡给的宅子田庄还有铺面都是上好的地段、上好的占面,不论用来做什么,都是不会亏的。
    沈夫人见状,若有所思,瞧着她认真规划着自己的铺面可以用来做什么的样子,终于十分不忍却又不得不与她道:“此番褚长势之事,瑜珠,我想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告诉你。”
    瑜珠抬起她真切又充满求知欲望的目光。
    “你之所以至今未曾被刑部的人找上门,不是你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而是周明觉在暗中保下了你。”
    沈何云知道,当她说出这个真相的时候,瑜珠必定要受一番打击。但这是她的人生,她不应该有所隐瞒,她得叫她知道别人在背后对她的付出,即便那是一个曾经对不起她的人;也得叫她知道,有心之人在背后对她的利用,即便那是一个看似帮了她大忙的人。
    她实话实说,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淮安那混小子,明面上是在帮你,实则却是在将你与他设计捆绑在同一条船上,好用来要挟周明觉。刑部近来频频展露头角的那个员外郎,便是他们想要扶持上去的心腹,而周明觉为了你,自觉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否则,他此番当真是有机会留在上京的。”
    “什么叫他为了我,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瑜珠不是他们这种常年接触在朝堂政事上的人,乍一听这些话术,是真的不是很能听懂。
    但是她足够聪明,懵懵懂懂间,自己便明白了过来。
    一个刑部只能有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如今两位侍郎都有人坐着,下面的员外郎想要往上升,便只能拉下来一个。
    “陛下原本要他去处理褚长势的事,给他留在上京的机会,他没去?”她问。
    沈何云点点头。
    “他知道事情是你和淮安干的,他即便是去了,也只会是解决不出任何的问题,所以,不若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向圣上举荐了淮安的人。”
    沈淮安的目的达到,便不会再轻易将瑜珠拿出来要挟他。这是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瑜珠蹙着眉心听完全程,虽然知道自己大抵是没事了,但一瞬间的情绪却低落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谁要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我宁愿是被关进刑部的大牢,受尽酷罚,也不要承他的半分情。”
    她这般喃喃着,与沈夫人告辞,上了马车后,不做更多思索便喊人将车子驶去了周家。
    数月不曾回来见过的周府,曾经宾客满堂,络绎不绝,如今却是四处挂着白幡,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她坐在马车上,不曾有下去的举动,只是撩起帘子盯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大门看了许久,终于又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道:“走吧。”
    “江瑜珠?”
    而车轱辘只是行驶了不过“吱呀”的一声,瑜珠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那么熟悉的声音,她断不会听错,是她那同这宅子一样许久未见的小姑子,周韶珠。
    她不想下马车,只是再次撩起车窗上的帘子,远远地看着她。
    “当真是你。”周韶珠咬牙切齿,一身孝衣从门内冲了出来。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我们家的?你把祖母给逼死了,你居然还敢回来?你这个扫把星,若非是你,我们家又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克死自己的爹娘也就算了,还克我哥哥的官运,克我爹爹的官运,克我们全家的运气!当初钱塘那场大火,怎么就你活了下来?你怎么就没跟你爹娘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
    瑜珠本不欲再与周韶珠起争执,毕竟老夫人都走了,她再去与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争执当年究竟谁对谁错,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周韶珠却偏偏提到了她的爹娘。
    那是她的逆鳞,是她永远不愿意别人口中出现的诋毁的对象。
    她捏紧了手中的帘子,不顾一切地冲了下去,对着周韶珠干干净净到白里透红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足,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是她对于别人诋毁她爹娘的无法容忍,是她对于周韶珠这么多年的欺压的反抗。
    “当年真的是我太忍让你们了,叫你和周玉璇不论做什么都想骑到我的头上,周韶珠,你记住,如今你们家的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家每一个人的作恶造成的如今这般后果,从来怨不得别人,你若是想怨,第一个就该去怨你已经到了九泉之下的祖母!”
    周韶珠骤然被扇了一个耳光,迟钝到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听完瑜珠的话,彻底清醒过来之后,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吼着身后的家丁,要他们将瑜珠捉住。
    可那好歹是家里曾经的少夫人,所有的家丁都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瑜珠也是丝毫不怕他们:“你们今日但凡敢动我一下,鲁国公府不会放过你们!”
    周韶珠等了片刻,见所有的家丁都不敢上前,红了眼发了疯一般地瞪着瑜珠:“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以为有了国公夫人罩着就可以无法无天吗?我今日便偏不信,这是在我周家的门前,鲁国公府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家的私事不成!”
    她说罢便自己冲了上来,大有要和瑜珠拼命打一架的意思,但是她还没扯到瑜珠的一根头发丝,便被一阵力道狠狠地揪住后领,混不客气地双脚拎离地面,甩了出去。
    她狼狈地砸在地上,摔得浑身都疼。
    “大哥哥!”
    她抬头,只见到不知何时出现的自家大哥如一堵高墙一般护在江瑜珠的身前,而对她,则是眼神中充满了冷厉。
    “周韶珠,你这是在做什么?”
    “哥哥,是她先上门来挑衅的!”周韶珠是真的摔疼了,手疼脸也疼,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她,她还打我,哥哥你看,我的脸都被她打肿了,哥,你不能只帮她,不帮你的亲妹妹,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呜呜呜……”
    “若非你出言不逊在先,我不信她会动手打你。”周渡却并不吃她这套,甚至与她道,“今日是祖母过世的第一日,你便这样哭哭啼啼,同上门来的客人吵了起来,给我过来道歉。”
    周韶珠气愤不已:“我不!”
    周渡的语气也更加加重些:“过来!”
    周韶珠浑身一颤,边害怕地落着泪,边想要跑回家,与母亲哭诉,可是回头一看,春白和彰平也似两堵人墙一般,立在她的身后,断了她想要偷跑回去的念想。
    她不甘心地又瞪着江瑜珠,宛如她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过来!”可周渡不过又一声厉声的呵斥,便叫她吓破了胆,即便对瑜珠有再多的怨恨,也发泄不出来,只能慢吞吞地自己爬起来,委屈至极地与她道:“我,我……”
    “我错了!”
    终于,她像是泄愤般,咆哮着吼出这三个字,旋即转身,掩面逃离了这一切,哭着奔进了家门。
    瑜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眼看着已经转过身低头望向自己的周渡,挑眉道:“我不是来祭拜你家老夫人的,她说的没错,我就是来挑衅和落井下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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