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十澜所说的那样,今晚上的重点是才人,太后犯不着去惹摄政王府,她把汤幼宁无视了个彻底,半句话都不带她。
    汤幼宁自己不觉冷落,吃着东西,听她们说话。
    来之前垫过肚子,这会儿也不饿,陪着坐了一阵子,就溜出去跟乐萝会合。
    两人一块手挽手观赏宫灯。
    对乐萝而言,她每年入宫赏灯,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花样。
    中秋元宵挂出来几天,再收回库房明年使用,便是有翻新,也不会大批量更换。
    她们手上一人提一盏灯,转了小半圈,就到了戏台边。
    两个戏台子隔得挺远,一左一右,一边唱华山救母,一边唱鹊桥会。
    乐萝远远看到了柳琼君几人在那。
    她直叹没意思,扭头问道:“你要看戏么?”
    汤幼宁一摇头。
    “那就去玩玩烟花。”
    乐萝知道烟花放在哪里,御花园的路她还挺熟,当即领着汤幼宁走。
    才转过一座假山,前方隐隐传来一道哭声。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悬挂满宫灯的亭台下,是虞素音在那儿嘤嘤哭泣。
    小美人灯下垂泪,她前面站着的,竟是薄时衍。
    汤幼宁反应慢,但乐萝的动作快,马上把她给推回假山后面,支起两个耳朵,暗中观察。
    十澜也瞧见了,欲言又止:“……这样好么?”
    县主胆敢带着娘子窥视王爷的事情?
    “嘘。”乐萝竖起食指,一脸捉i奸成双的表情,示意她们都不许出声。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汤幼宁眨了眨大眼睛,小声道:“你偷看哦。”
    “什么偷看,这叫撞破!”乐萝磨着后牙槽,没敢大声嚷嚷,“我爹也就罢了,那不是你家王爷?”
    在这种地方孤男寡女?!
    亭台那边,虞素音带着哭腔,道:“我扭了脚,你都要视而不见么?”
    薄时衍不语,眼神微眯,落在前方那座假山上。
    他刚一动步伐,就被虞素音揪住了袍角。
    “应煊……”她呼喊他的表字,泪垂于睫:“我、我尚且是完璧之身……”
    郡王爷是个老太监,压根就没碰她。
    外界不少人说衍裕郡王傻,这不明显被虞素音当做了跳板?
    不,他才不傻。借此遮掩自己无能罢了。
    薄时衍一撩衣袍,挥开了她,睇下一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逾越了。”
    曾几何时,虞家的闺女说出这么一番话?
    “感觉意外么?”虞素音自嘲一笑,低声道:“你如何能知,苦箬庵是什么地方?”
    里面挣扎着的,全是被束缚住的女人。
    她看见她们,不折手段要往外爬。
    真正的出家人,心中自有净土,又岂会被关押在那里?
    虞素音笑着笑着又哭了,“应煊,我至今还记得九年前,你我定亲宴上,一杯薄酒就能叫你红了耳根……许多事情,我依然记得清晰呜呜……”
    甚至是梦回去。
    她泪流满面,企图勾起男人的一丝怜惜。
    然而薄时衍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一片冷然,直叫虞素音如坠冰窟。
    他说:“既然你不想做郡王府的侧妃,本王可以成全你。”
    成全?他的成全,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虞素音是有些怕他的,杀伐果决的摄政王,他不在意的人,皆是蝼蚁。
    她正要问一句为何如此绝情,假山后面的乐萝听不下去了,叉着腰跳出来: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可真敢啊,小娘?”
    侧妃上了身份牌碟,当得起一句小娘了,不过乐萝绝不会这么叫,这会儿也是故意讥讽。
    这般踩着衍裕郡王府脱离了庵庙,还要挂着有夫之妇的名头另攀高枝,当她家是死的么?!
    小县主从来都不是隐忍的脾气,有什么必须当场发作。
    冲上去就要教训虞素音。
    汤幼宁也从假山后边出来了,快步来到薄时衍跟前。
    娇小的小娘子与他面对面站着,踮起脚尖,努力伸高了双臂,去捂住他的耳朵。
    她皱眉道:“虞娘子知道你酒量不好,还知道你红耳朵,不许看。”
    薄时衍早就听见了假山后面那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此时放任她颇为费劲的捂耳朵之举,一手握住她的侧腰,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汤幼宁乌溜溜的黑眸与他四目相对,“这不是秘密嘛?”
    他敛眉轻笑一声:“不算。”
    他只是没有把酒量浅这件事宣扬出去,并未把它当做什么不可示人的弱点。
    虞素音看到假山后面出来一群人,整个人愣住了,脸上泪痕未干,夜风一吹,很是狼狈。
    乐萝还要冲上去教训她,被身后几个丫鬟给拦住了。
    倒不是县主打不得,而是这御花园之中,闹起来平白给人看笑话,自己也掉份!
    薄时衍懒得理会旁人家事,把汤幼宁带离此处。
    ******
    汤幼宁跟他回了仪凌殿稍作休整。
    湘巧与十澜,一个打水给她擦手,一个沏茶给她润喉,湘宜则检查了下她的妆容。
    薄时衍也从里间换了件外袍出来,方才或有沾染酒气脂粉香,他不喜。
    汤幼宁揪着小眉毛,还在想虞素音,问道:“虞娘子为何每次看到你就哭?她还想做王府的主母么?”
    她知道她没做成,不希望她又回来。
    “她不会成为主母。”薄时衍对此人的下场并不感兴趣。
    今日过后,郡王府大概率不会让她出来了。
    全是自己选择的路,怨天尤人,没有人会同情她。
    “那就好,”汤幼宁松了口气,嘀咕道:“希望王府没有主母。”
    这样她就不用过回汤家那种‘与嫡母相处’的日子了。
    汤幼宁话一出口,全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湘巧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王爷,娘子不懂其中细则,并非有什么妄念……”
    薄时衍扭头看来,道:“不懂就教给她,免得往后在外胡言被捉住话柄。”
    他放下话,迈步出去了。
    汤幼宁后知后觉,一脸无辜的看着湘巧湘宜,“我说错话了?”
    王爷出去了,两个丫鬟连忙一左一右劝诫她,“娘子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一个妾室,说不希望有主母,这话传出去了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懂规矩,痴心妄想;
    往大了说,那是居心不良,大逆不道!
    时人正妻嫡子才可继承家业,不让主家娶妻,让他断绝传承,如何能容于悠悠众口?
    诚然,妾室肯定不希望上头有个主母压着自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谁都不会说出口,心里更不该这样想,否则就该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湘巧看着眼前这纯如白纸的小娘子,有些话不忍心说,却必须直白一点。
    免得她傻乎乎的,王妃入门后太过伤心,失了规矩。
    “王爷必然要娶妻的,王妃进府后,势必会打理整个后院……”湘巧握住汤幼宁软乎乎的小手,轻声道:
    “王妃不仅管着娘子的月例饮食,还可能要立规矩……届时,娘子作何感想?”
    汤幼宁眉头微蹙,她马上想起了彭氏。
    “姨娘都是这样的,自然没有自己当家做主舒服……”姨娘哪里敢自称为‘主’呢?湘巧苦口婆心:“大家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
    否则便是大不敬。
    汤幼宁明白了,她的处境,跟汤家是一样的。
    换一个主母管着罢了。
    她点头道:“我不会再说了。”
    小时候奶娘就有教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不能坦然说出口。
    那时候她若是找爹爹,是让爹爹为难,家宅不宁。
    庶女,妾室,本就不能与正室争夺任何,世道如此。
    只是……汤幼宁抬手按了按胸口,“湘巧,我感觉有点难过。”
    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没有人拘束,可以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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