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毕竟包不住火!杨广每到朝廷休沐日前一天或当天下午,即前往父皇的泰陵,并在旁边的仙都宫留宿,到底是为了什么,终究在他第五次出发之前,就让萧珻知悉了。这是阴历十月下旬(阳历十一月下旬)一个寒冷的阴天。
    由于皇帝要等到次年阴历正月初一才改年号,萧珻的封后大典也要等到新年才举行,但是她已经入住皇后寝宫,皇帝也已经交代宫女、太监们都改称她皇后娘娘了。
    萧皇后收到了一封告密信,寄件人是在仙都宫地位仅次于宣华夫人的容华夫人。萧皇后猜得出来,容华夫人八成曾向新皇帝献媚,而无论皇帝有没有接纳,对容华夫人都铁定不如对宣华夫人殷勤,容华夫人出于嫉妒,才有意破坏新皇帝与宣华夫人的好事。不过即使容华夫人动机不纯,萧皇后相信她告状的内容属实。这带给了萧珻有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锥心刺痛!
    虽然,萧珻早就怀疑杨广对陈蕙有兴趣,可是一旦获得证实,她还是难以置信!最难忍受的是,杨广登基以来日理万机,明明忙得常常不吃正餐,就在御书房一边批奏章,一边胡乱吃些点心果腹,却竟然在百忙之中,硬要抽出时间去仙都宫!由此可见,杨广对陈蕙,并非只有男人对美女的欲念,他显然是动了心了。
    然而讽刺的是,杨广曾在刚当上太子那天夜晚信誓旦旦:“我敢对天发誓,我心目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多年夫妻,萧珻对杨广有足够的了解,可以确信他发誓当时并没有说谎。那么,他后来为何变了呢?陈蕙究竟是凭哪一点,得以成为杨广原本自认心目中不会有的“第二个女人”?
    萧皇后越想越不甘心,就拿着容华夫人的告密信,到御书房去求见皇帝。
    勤政的皇帝杨广正坐在御书桌前批奏章。他急着要赶快批完,好早一点前往仙都宫。这一趟他选在休沐日前夕去,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他意欲在仙都宫渡过不用上早朝的休沐日早晨。他心想:这次不要再黎明即起,而要睡晚一些,多抱一抱蕙儿,多暖一暖她那容易受寒发冷的娇躯...
    当他的心灵比身体还迫不及待,翩翩飞往仙都宫时,一名太监的沙哑声音把他的繾綣思绪拉回了现实:“皇上!皇后在门外求见!”
    杨广颇感意外!最识大体的萧珻从不在他办公时来打扰他。这下子破例,自然令他认为必有正当的理由。何况,他从未对萧珻说过一个不字,最近又为了陈蕙而对萧珻怀有歉疚。他当然不能不见萧珻。
    萧皇后走到了无比熟悉却又忽觉陌生的皇帝夫君面前。她请了安,又吩咐御书房内侍立的太监们都出去,并把房门关上。接下来,她没有多言,只说是来呈交一封信给皇上。
    杨广起初不以为意,接过信来一看,却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珻则默不作声,静静等候杨广的反应。
    “嗯!”杨广清了清喉咙,总算勉为其难,开口说道:“容华夫人一派胡言,你别当真!坦白告诉你,有一次朕去泰陵祭拜父皇,容华夫人居然不顾体统,邀请朕到她那儿去过夜。想必她是气朕拒绝了她,恼羞成怒,才出此下策。”
    “是!”萧珻晓得杨广生理上向来容易衝动,怀疑他未必拒绝得了容华夫人,但不得不点头称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以冷静的态度接下去问道:“那么,皇上每次去泰陵,都是在仙都宫哪个院子过夜呢?”
    “这———”杨广一时答不上来,唯有搪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凡事通常不多问,今天是怎么了?”
    “臣妾只想知道,容华夫人打动不了的皇上,为何宣华夫人能够打动?”萧珻悽然问道:“臣妾记得,皇上曾经说过,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是宜室宜家的典型。难道,臣妾记错了?”
    “你没记错!朕是那样说过,而且就算到今天,朕也不认为她宜室宜家啊!”杨广强辩道:“你想想,朕的皇后是你,又不是她!”
    “的确,皇上已经宣佈了,明年正月要正式册封臣妾为皇后,臣妾很感谢皇上隆恩。”萧珻强忍着满心痛苦,先依照礼节谢恩,才幽幽说道:“只不过,臣妾更希望,皇上能像过去一样,心目中没有第二个女人。”
    “你---”杨广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他很想哄萧珻:朕现在心目中还是只有你啊!偏偏此时此刻,他居然说不出从前对萧珻说惯了甜言蜜语。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理解...
    萧珻本来就在等他说:朕心目中仍然没有第二个女人!想不到,即使是假话,他也没有为了安抚发妻而说出口!萧珻不由得震惊,也更加伤心,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所幸太监们都不在御书房内,只有杨广一人看见。
    “美娘!”杨广眼看一向端庄自持的萧珻落泪,早已怀有的歉意更加浓厚,就黯然说道:“你别哭了!如果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朕以后不再去仙都宫过夜就是了。”
    “真的?”萧珻一听,立即停止了饮泣,以泪眼望向杨广,半信半疑问道:“皇上真的不打算再去了?”
    “不去了!”杨广表情凝重,喟叹道:“美娘,你应当明白,对朕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取代你。好了,朕还有很多奏章要批,你回后宫去吧!”
    于是,萧珻屈身告退,走出了御书房,乘轿回到了皇后寝宫。她的心情依然沉重,儘管杨广主动承诺不再见陈蕙,她却没有因此开怀。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杨广那个决定做得很勉强,而她从来最要避免的,就是像婆母独孤皇后那样强迫夫君...
    这一天,杨广果真没去仙都宫,但是到了夜晚,他也没有驾临皇后或任何妃嬪的寝宫,而独自睡在皇帝寝宫。不只是这一夜,接下来几夜亦復如此。萧珻晓得了,一颗心又开始作痛!
    萧珻宁愿杨广夜夜临幸不同的女人,也不要他天天思念一个陈蕙!问题是,萧珻不得不承认,她控制不了杨广在想什么。甚至,杨广本身也抹不去脑海中陈蕙的倩影...
    杨广再度需要压抑自己对陈蕙的嚮往。这时候,由于得到过,比起得偿夙愿之前的自我克制更加煎熬!他对陈蕙的纤纤弱质与绵绵娇啼已经上了癮,要戒掉,实在艰难!可是,为了他真正最重视的发妻,他试图要做到...
    于是,杨广一方面为了散心,另一方面也想要经营洛阳,就决定在阴历十一月初前往洛阳,并儘快派人去传送一封信给陈蕙,告知原委。这封信使得陈蕙的心情跌入谷底,却又莫可奈何。陈婤看在眼里,唯有假装不知内情,尽量设法逗姑姑开心...
    在杨广与陈蕙两地相思的日子里,两人都以为,今生今世情缘已尽。谁也意料不到,就在杨广巡幸洛阳期间,陈蕙的大哥陈叔宝竟于已迁至洛阳的府邸猝逝。杨广基于政治因素,必须前往弔唁,而陈蕙也带着侄女陈婤到洛阳奔丧...
    在雪花纷飞的洛阳,杨广的御輦凑巧与陈蕙、陈婤姑侄俩乘坐的马车同时抵达陈府大门口。然后,双方又同时下车。
    美女姑侄俩走到皇帝面前来下跪请安。杨广望着陈蕙赛过冰雪的白净容顏,只见她下巴似乎更尖了,像是瘦了,不由得好心疼!满心只想把自己健旺的生命力都贯注给她!
    思念甚苦的杨广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把跪在地上的陈蕙拉起来,就顺手将她拉上了御輦,并且命令侍卫们先护送陈婤姑娘去灵堂...
    陈婤随着侍卫们踏入先父的府邸之前,又一次听到了姑姑陈蕙时而宛转、时而激昂的呻吟...
    对于皇帝这种出格的做法,侍卫们当时全都不敢吭声,事后则不禁窃窃私语。流言渐渐传扬了开来。萧皇后固然远在京城大兴,也会风闻。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萧珻满怀苍凉想着。生平第一次,她拼命灌酒,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后,贤德的萧皇后以大局为重,咬牙接受了既成事实。她提笔写下了一封短信,派人送去洛阳,呈给仍在那里流连忘返的皇帝,表示愿意让皇帝把宣华夫人带回大兴宫,唯一的条件是,宣华夫人的身份不能改,还是先皇的妃子。
    杨广收到了这封信,简直喜出望外!结婚二十一年来,他一向倚重贤妻,凡是萧珻提出的意见,他都会照单全收。目前这项建议直直打入了他心坎,他当然更加欣然採纳。他为此深深感谢萧珻,下定决心要给予萧珻最高的荣耀来作为补偿!
    次年阴历元旦(西元605年一月二十五日),杨广选用《易经》名句“盛德大业至矣哉”作为典故,改元大业。大年初一当天,他就在大兴宫正式册封萧珻为皇后。
    封后大典的场面空前豪华隆重,甚至邀请了眾多外国使节来观礼。杨广不仅做给萧珻看,也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发妻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至于陈蕙,她自知庶母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能够进入新皇帝的后宫,已必须感谢萧皇后的雅量,不可能再奢求什么了。她仅仅盼望,从此将与身心相许的男人以不同流俗的形式廝守到老、恩爱逾恆...
    在陈蕙看来,自己比杨广小八岁,这种年龄差距,要维系男方的爱恋应当不难。推算未来,等蕙儿到了《黄帝内经》所谓女人六七四十二,三阳脉衰、容顏减色之时,杨广将已行年五十,过了男人六八四十八、阳气衰竭的关卡了。因此,陈蕙对于自己的前途大致乐观。
    陈婤伴随姑姑迁回了大兴宫,眼看姑姑终于展开愁眉,自然很为姑姑高兴。陈婤也一心认为,新皇帝深爱姑姑,一定会带给姑姑终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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