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跨过那道窄窄的门槛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眩晕而又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听雨轩是一座小阁楼,东南西北都是雪白的墙壁,内有饮茶的矮几,悟禅的蒲团,谛听的古筝,屋顶正中间开了一扇方方正正的天窗,引一束光投入。天窗下方的地面挖出一口池塘,里面种着紫色的睡莲,养着嫣红的锦鲤。
    雨天的时候,昏昏暗暗的光顺着天窗倾泻而下,漫开雾气,雨点淅淅沥沥落在水面,荡出涟漪。锦鲤追着雨点扑上荷叶,花儿一般的尾鳍把紫色睡莲打得摇摇晃晃。
    那样的景色最是怡然美丽,故而这听雨轩总在雨天的时候才最受客人欢迎。
    仓洺来过一两次,却总是无法感知到雨景的美。然而此时此刻,没有雨,没有雾,没有昏暗天气配合如此巧妙的空间设计,他却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地方,竟是如此令人流连忘返。
    秦青穿着一条纯白丝质睡袍,站在那口方方正正的小池塘里,背对门口,仰头看着天窗。
    此时正值炎夏,炽烈的阳光像融化了的黄金,瀑布一般从小小的窗口倾泻。
    秦青的发丝和肌肤,被这束霸道闯入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微薄的耳廓透着绯红,丝绸睡衣也被光线照透,半显出柔腻如雪的肌肤。
    逐渐灼热的气温,让这雪腻肌肤慢慢浮上一层浅粉。艳紫色的睡莲晃荡在他笔直修长的腿边,玫瑰色的锦鲤游曳在清澈见底的水下,间或啄一啄他圆润可爱的粉白脚趾。
    白的,红的,粉的,紫的……最旖旎的色彩全数汇聚于此。
    青涩的水汽纠缠着馥郁的花香,在逼仄的空间里酝酿。
    视觉与嗅觉,都被这无边的美景侵占,只在一瞬间就夺走了仓洺全部心神。
    无法掩盖的怦然心跳和粗重的呼吸,让仰头看着天窗的秦青转过身来。
    直直地看了很久的太阳,他眼里全是一片浓重的阴影,而仓洺本就站在阴影处,于是只显出一道高大模糊的轮廓。
    “过来。”秦青展颜一笑,招了招手。
    他完全不知道,当阳光遍洒,金辉满身时,这一抹温柔的笑容会有多迷人。
    仓洺不受控制地走过去,脚步很沉,很急,恰如他的呼吸。走到池边,他停住不动,近乎眩晕地看着在阳光中摇曳舒展的这朵小花。
    “猜猜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秦青行走在清浅的水池里,嗓音带着一丝鼻腔,有些闷又有些颤,像裹着诱饵的鱼钩。
    仓洺心甘情愿地吞咽了这枚鱼钩,喉结一上一下翻滚。
    他隐隐猜到了答案,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我啊。”秦青慢慢走到池边,伸出手,揪住高大男人的衣领,一边轻笑着贴近,一边温柔低语:“你的生日礼物,是我。”
    太过刺目的阳光全都汇聚在他身上,以至于天窗外的空间全都是一片昏暗的阴影。秦青看不清自己抓住的人究竟是谁,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雪松的冷冽,古木的厚重,以及一点点玫瑰的馥郁与柑橘的清爽。没错,是他一直等待的人。
    他垂着眼睫,启着薄唇,微微探出一点舌尖,吻住了这个人。
    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仓洺俯身过去,凶狠地,狂热地,不顾一切地回应了这个吻。
    秦青为什么背着徐逸之引诱自己?这种违背了他的道德观,也违背了他的正义感的问题,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想掠夺,只想占有,只想做在梦里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的事……
    头顶的阳光无端端变得极为热辣。
    这个吻太猛烈也太绵长。秦青的鼻子有点堵塞,于是想要退开一些,获取一点空气。
    但他只是微微一动,后脑勺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摁住,薄唇又不得不紧贴在另一双薄唇上。
    越发稀薄的空气让秦青挣扎后退,紧紧抱着他的人便也踏入水中,激起一阵脆爽的水声。
    数分钟后,渐渐适应了强光的秦青这才看清正凶狠吻着自己的人。
    他猛然一惊,继而用力推开对方。
    “仓总,怎么是你?”他退后几步,踉跄着摔倒。
    仓洺立刻搂住他的腰,把他拉入怀中,气息不稳,嗓音沙哑地说道:“我来拆我的生日礼物。”
    “什么生日礼物?”秦青很想发怒,被吻地绯红滚烫的脸蛋却只能显现出朦胧又茫然的春情。
    “你给我留了一张纸条,叫我来拆礼物。”仓洺一面暗哑开口,一面又急促地吻了过来。
    更多的问题,都被这个炽热缠绵的吻堵住。
    秦青的手绕到仓洺后背,攒起拳头捶打几下,却又因为那深入灵魂的吮吸,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
    与此同时,996已把仓洺屋里的纸条偷偷叼回了秦青和徐逸之的房间。
    拎着一袋药的徐逸之走到窗边,拿起纸条,未等看完就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迷醉感击中。他缓缓坐下,扶着额头暗暗呻吟,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站起来,大步朝听雨轩走去。
    躲在门外的996连忙跟上,嘴里叽叽咕咕笑个不停。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
    仓洺捧着秦青的脸深吻了数十秒,然后才转头看向来人。两双同样深邃,同样冰冷,同样锋利的眸子,在空气中碰撞。
    秦青推开仓洺,跌坐在池沿的木板上,狼狈地喘息。他衣襟大敞,唇珠红肿,脸颊浮着浓浓春意,全然是一副被亲透了的模样。
    徐逸之死死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进这只有一束阳光的逼仄阁楼。
    仓洺伸出强健的手臂,把身体发软的秦青拉起来,重新抱回怀中。
    秦青用力推他,却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你们在做什么?”徐逸之勾着薄唇问道。
    他在笑,漆黑深眸里却流淌着熔岩一般无法浇熄的怒火。
    “我们在接吻,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仓洺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欲望被浅偿后的一丝餍足。他把秦青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这是他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
    “不是的,我给你留了一张纸条,让你来听雨轩拆礼物。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会是仓总。光线太强了,我看不清,我认错人了。”秦青焦急地解释着,无力地挣扎着。
    他知道,在那样激烈的拥吻过后,这样的解释会有多苍白无力。
    他仰头看向天窗,颓然叹了一口气。
    而他的解释,让仓洺眼里的满足和愉悦,都在顷刻间被摧毁。巨大的失望和落寞,让他胸中一闷,仿佛被生生挖走了一块鲜活跳动的血肉。
    跟着徐逸之偷偷溜进听雨轩的996躲在角落,得意洋洋地说道:“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纸条是我换的,但谁会相信你呢?在仓洺和徐逸之眼里,你就是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浪货!嘻嘻嘻,他们会左右开弓,打肿你的脸!”
    996从一张矮几后探出脑袋,吐了吐舌头。
    秦青微微一愣,继而苦涩一笑。
    他看向徐逸之,淡淡说道:“你愿意相信我,我很感激,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不辩解。”
    这种事,他遇到过太多太多次了,再来一次,似乎也不算什么。
    他推了推仓洺,力道比之前轻很多,仓洺竟缓缓放开了他。
    “对不起。”仓洺用隐藏着一丝痛楚的沙哑嗓音,说出了歉语。
    徐逸之大步走到池边,伸出手把秦青拉上了岸。不等秦青站稳,他就捧住这人的脸颊,急切而又凶猛地吻了上去。
    仓洺站在灿烂的光柱里,默默凝望立在阴影中拥吻的两人。灼热的温度属于他,而他却只觉得指尖发冷。
    秦青回应了这个吻,带着愧疚和歉意,很温柔,很温柔,像是一朵舒展着粉蕊的花儿,用自己最柔嫩的部位去制造花蜜。
    仓洺抚着薄唇,用极度克制的心情去隐秘地品尝这份不属于他的甘甜。
    他慢慢在池沿边坐下,垂眸看向脚底。睡莲开得妖娆,锦鲤也游得欢畅,有人成双成对,唯独他只能隐藏在光与影的交汇处,半是滚烫半是孤寒地煎熬着。
    布满血丝的暗沉双眸,无能为力地缓缓闭上……
    “还在吻,还在吻,这都几分钟了?”996不耐烦地看着智脑,“喂,我说,你们不是应该打起来吗?揍秦青啊!狠狠揍他!叫他玩弄你们的感情!”
    996的叫嚣,中止于仓洺状似无意的一瞥。赤红的眼放射出冰冷的光,像刀刃一般刺过来。
    996慌忙捂住嘴,噤了声。
    徐逸之和秦青也终于分开了。
    “我相信你。”徐逸之抚了抚秦青微红的脸颊,笑着低语:“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秦青不敢置信地观察他的表情:“你真的相信我?我没有办法解释那张纸条怎么会跑到仓总房里去。”
    徐逸之摇摇头,正想安慰几句,仓洺竟已沉沉开口:“就当是小猫干的吧。”
    秦青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一次开会,自己频频出糗时用的那个理由。他总说是小猫干的,绝不改口,所以这一次,仓洺依然采纳了那个看似荒诞不羁的借口。
    “对不起,为我的唐突和冒昧。”仓洺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已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外泄的情绪。
    他又变成了一台机器。
    “没关系。”
    除了这个,秦青还能说什么呢?是996恶意捣乱才造成了这个误会,仓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以为这份礼物是属于他的,于是便拆开了。
    “你们走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仓洺取出一支烟,拧着浓眉叼入嘴里。他冷厉的脸写满了烦乱和焦躁。
    “走吧,吃了药睡一会儿,晚上去泡温泉。”徐逸之拉着秦青的手,离开了这个渐渐被浓烈烟草味填充的房间。
    “这就完了?不打不骂还反过来道歉?你们是不是男人啊?绿帽子戴着好玩的吗?”996气得跳脚。
    仓洺叼着烟从水池里走出来,慢慢踱了几步。细细长长一支烟,被他以极快的速度抽完。矮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于是他大步走过去。
    996怕他怕得要死,连忙躲开。
    却没料他忽然暴怒,一脚踢翻了矮几,致使沉重的烟灰缸飞射而起,重重砸在996的后脑勺上。996扑棱了几圈,落入水中,然后便是嗷喵嗷喵一阵惨叫。
    池子里水花四溅,锦鲤乱窜,还有一只胖猫胡乱刨着四肢却总也爬不上岸。
    仓洺捡起烟灰缸,把烟头杵灭,然后又点了一支新的烟,默默抽吸着。他深邃的眼里本来亮起了微光,却在此刻一点一点熄灭。
    傍晚,秦青与徐逸之手牵手走在通往温泉池的幽静小路上,路两旁种满了芭蕉树,巨大的树叶片片垂落,在晚风中轻摆。
    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暗处默默吸着烟,亮红的烟蒂一明一灭,有些寂寥。
    秦青站住不动了,苍白的脸颊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
    “仓总,你也来泡温泉?”他立刻绽开笑容,状若无事地问。
    仓洺侧过头,瞥了二人一眼,沉默不答。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丝质浴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根腰带,半敞的衣襟遮不住强健的胸肌与腹肌,整个人紧绷着,危险的气息肆意弥漫,宛若一头藏在黑暗里的猛兽。
    徐逸之也穿着同样的黑袍,只是气息更为内敛。
    “我们泡情侣汤,在你对面。隔音不太好,你要是不方便就别去了。”他低低笑了一声,鼻音有些浓重。
    “你感冒了?”秦青关心地问。
    “嗯,吻了一下午,被你传染了。”
    徐逸之抚了抚薄唇,话音里满是餍足,然后便搂住秦青的腰,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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