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这里什么都没有。”白袍少年走到坑边四处查看,细长的眉轻轻蹙起,苍白的脸带着几分病态。
    黑袍男人的气息已像潮水一般扩散出去。
    无形无迹的威压让空气变得稀薄,却又沉地宛若寒铁。996感觉自己不是躲在树上,而是置身于数千公尺的海底,全身每一寸骨骼都遭到绞索,灵魂在无尽恐惧中颤抖。
    所幸它识海中打了主神的印记,身体里也蕴藏着一丝神力,否则定然躲不过这一劫。
    黑袍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那棵树,却没有发现996。
    “师尊,方才应当是您的错觉。”白袍少年回到温泉池边,嗓音与他的容貌极为相衬,很是静美温柔。
    黑袍男人盘坐在原地,不曾言语,袍角无风自动,竟用浑身气机凝成浓雾,将整个温泉池笼罩。
    到了他这个境界,根本没有错觉这种东西。
    视野渐渐模糊,白袍少年有些慌乱,连忙伸出莹白纤细的小手,抓住师尊的一片袍角。
    “然儿莫怕。”
    这是996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男人威严的声音似寒冰一般融化,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宠溺。
    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996待在树上没敢乱动。它知道这些仙人手段非凡,自己这边不能听也不能看,对方怕是耳聪目明,兼听八方。
    散播在空气里的威压非但没减退,反倒加重几分。此刻的庭院不再是空天之下悠闲的一景,而是最深的渊底几近破灭的一个气泡。
    996浑身的骨头都在响,剧痛一阵阵袭来。再待下去,它除了粉身碎骨,怕是连灵魂也会一同湮灭。
    黑袍男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喵了个咪的!如果我家主神在这里,祂一根指头就能灭了你!欺负我一只小猫咪,算什么本事!
    996暗骂一句,从树干的背面悄悄滑下,踩着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不甘不愿地逃走了。
    秦青只是被抢走一片花瓣,应该不会有事吧?主神那里还有很多花瓣。
    “师尊,徒儿看不见。”白袍少年捏着黑袍男人的衣角,嗓音微微发颤。
    “然儿到为师怀里来。”黑袍男人叹息着把少年抱入怀里,手掌轻轻盖住对方的双眼。
    一层灵力覆住眼眸,雾气终于消散。
    白袍少年拉下师尊的大手,往温泉池里看去。
    那些银白小蛇飞快流窜,似鱼儿一般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它们绕开那片花瓣,尽量远离,似是躲避着什么危险。
    “师尊!”白袍少年拽了拽师尊的衣袖,低低地喊了一声。
    “然儿莫急。”黑袍男人并非性情温和的人,对待徒儿却极有耐心,安慰道:“师父自有办法,必不会让你失望。”
    他并指一点,花瓣周围就卷起一个漩涡,急速转动的水流把周围所有银蛇吸纳入内。
    银蛇拼命向漩涡外游去,最终却无力地滑向中心,也就是花瓣的所在。
    一条条银蛇昏头昏脑地陷入漩涡,头尾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被花瓣碰触,便都化成乳白色的琼液,被花瓣吸收殆尽。
    “师尊,成了!”白袍少年语带惊喜。
    黑袍男人微微勾唇,神色温柔。
    越来越多的银蛇卷入漩涡,变成凝乳,被花瓣吸食。须臾,整池银蛇已化为虚无,薄薄的一片花瓣竟鼓胀起来,成了一个干瘪的球体。
    “还是不够。这样的种子是活不成的。”白袍少年细看一阵,眉心紧蹙。
    “够的。”黑袍男人抬起手,轻挥广袖。
    袖里暗藏的乾坤化为灵光落入池水,又变作无数银白小蛇,被漩涡吸纳,钻入干瘪小球,使之饱胀,圆润,放出莹莹辉光。
    “师尊!种子活过来了!”白袍少年欣喜若狂。
    “然儿,赐他一滴血。”黑袍男人沉声道。
    “是要心头血吗?”欣喜的表情瞬间散去,变作胆怯,白袍少年蹙着秀眉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嗯,是要心头血。会有一些疼。但然儿今日若是不给他,来日……”
    黑袍男子话未说完,白袍少年就已狠下心,咬破指尖,把一滴心头血弹射出去。
    鲜血落在球体上,被迅速吸食,莹莹白光变成淡淡红晕。始终漂浮在水面上的小球终于被漩涡卷入水底。
    须臾,池水开始沸腾,变作浓浓雾气四处弥漫,醉人的花香沁人心脾。又过片刻,一条纤细雪白的手臂竟从水底探出,抓住池边的一块岩石。
    黑袍男人眸光微动。
    白袍少年连忙跑过去,用力抓住这只手臂,欣喜地喊道:“师弟,是你吗?你活着回来了!”
    赤条条的一个人被拖上岸边,雪色肌肤细腻如玉,黑色长发宛如海藻,蜿蜒包裹着纤秾合度的身体,口唇微张,吐出一股浓到令人心醉神迷的热气。
    “谁是你师弟?”
    清润的声音像林间溪流,灵动异常。脖颈微抬,于湿漉漉的黑发中展露出一张美到极致的脸,眼波横斜,摄人心魂。
    白袍少年呆住了。
    黑袍男人骤然凝目,脸色阴沉地看过来。
    “你是谁?”美人眨着妙目,懵里懵懂地询问白袍少年。
    “你又是谁?”美人略微抬眸,看向高大威严的黑袍男人。
    “我呢?我是谁?”美人垂头看着自己白皙如玉的双手,疑惑重重。
    凌云宗宗主风停云最近新收了一个小徒弟,这事不是什么奇闻,奇就奇在,这徒弟竟是个凡人,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寿数短暂。
    “既如此,宗主为何还要收他?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演武场上,一名弟子停下招式,好奇地问。
    “过人之处?你们自己看吧。”最先说起这事的弟子冲不远处的断壁努努嘴。
    众人转头看去,然后目眩神迷。
    “我乃玄机真人亲传弟子,按理来说不算见识浅薄。但这样的美人,我却从未得见!”不知谁语气恍惚地呢喃一句。
    “这样的容貌,大约是个炉鼎?”
    “天级炉鼎才有这般仙姿!”
    “必是了!难怪宗主收他!”
    “胡说什么!宗主可不是那样的人!都给我练武去!”一名内门弟子严厉呵斥,末了回头看向绝壁,眼神也有瞬间迷离。
    绝壁之上,烈烈风中,一名年轻男子悠闲独坐,身穿绯色纱袍,长发瀑布般乱舞,手腕脚腕均戴着银铃,被风撩地叮当作响,脸庞灼美似牡丹,气质却又清冷如月辉,纤细的手臂撑在身体两侧,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没有焦距地俯视着下方。
    近看艳绝,远看朦胧,放眼整个凌云宗,再无人可以拥有这般神韵。
    在场中练习术法与武技的弟子们都有些神思不属,屡屡将刀气剑意劈在周围的师兄弟们身上。
    场面开始混乱。
    “找个人去跟小师叔说一声,让小师叔不要再看了。”一名内门弟子小声说道。
    “我去找玉然师叔。”气质颇为老成的一名弟子转身朝场外走去。
    秦青双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绝壁下方。
    下方的演武场占地广袤,铺满厚重岩石,地面压得平整,刻上防御法阵,十分坚固耐用。更远的地方是层层云雾,以及半露在云雾中的山峦。
    景色很美。
    但秦青看的却不是云和山,也不是脚底的人,而是笼罩着这些人的气运。
    没有人能看见别人的气运,除了老天爷。这句话是秦青在书里看见的。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他便缄口不言,只是默默观察。
    见得多了,规律也就慢慢找到了。
    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鬼怪,皆有气运。气运分为四种颜色:白、青、红、紫。
    白色气运代表庸碌无为。青色气运代表稍有成就。红色乃天之骄子。紫色是通天之人。颜色越深,气运越强。
    秦青曾在一位峰主身上看见过血色气运。那么热烈的红,沉暗到几近墨色,散发出馥郁的甜香,让他分泌出许多唾液。
    这不正常。
    看见强悍的气运就泛起饥饿感,宛如附骨之疽,痒意直达心底。这肯定不正常!
    想到这里,秦青又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
    他饿了!
    可是他找不到食物。仆从准备的饭菜,永远无法让他获得饱足感。
    脚底下这些人都被青色光晕包裹。他们也无法填充秦青的饥饿。
    紫色气运,秦青只在师尊身上见过。或许别宗的宗主与师尊一样,都是紫气煌煌,气运滔天之人。
    师尊待秦青很好,吃穿住行全都亲自过问,时不时摸摸脑袋,拍拍肩膀。但他身上的气运,秦青见得,却碰不得。
    秦青曾试着偷偷去捻,指尖却触到一团虚无。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除非这气运是别人主动给的,否则他偷不走。
    怎样才能让师尊主动把气运给我?这个问题困扰了秦青好些天。
    他双手托腮,看着底下的一团团青色光晕愣神。
    青色气运吃进嘴里是什么味道?
    秦青扯掉身旁的一根野草,塞进嘴里。
    “呸呸呸!”
    只是一息,他便把草茎吐出来,秀气的眉毛皱得死紧,满脸苦大仇深。
    “吃青气跟吃野草有什么区别!我才不干!”他愤愤不平地低语,手掌揉着咕咕叫的肚皮。
    “呼呼呼……”
    背后忽然传来粗喘,仔细听却又像某种野兽的咆哮。
    秦青汗毛倒竖,回头看去,却见一头壮硕如牛的野兽站在不远处,赤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瞳仁深处杀意翻涌。
    这是一只麒麟,额头正中间镶嵌着一块白色灵玉,身上火焰升腾,热气滚滚,周围草木尽皆枯萎,燃成灰烬。
    秦青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喉结却上下微滚。
    他在这头麒麟身上看见了暗红色气运,比剑峰峰主的气运略逊一筹,却已足够美味。吃进嘴里,怕是软甜的草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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