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韫倒是想明白了,放过了他自己。想起昨夜在榻间,他自己肆意地痛快了,便口口声声说着今日不碰她。
    怕是今夜他踏进殿门,就会开始反悔他昨夜说过的这话。
    宁妍旎艰涩地往榻边椿台上挪了下身子,抬手拿过那瓶药膏。
    今日的白日过得特别艰难漫长,因为宁妍旎浑身都觉骨软无力,就连宫人扶着,她的身子也已经下不来榻了。
    她轻吸了气缓着,强忍着卧在榻间。
    然后宁妍旎让卢嬷嬷去承禧宫,取来了余还景的那本岁时记。她刚开始拿到的时候,以为这本岁时记与她殿中的一模一样。
    但其实翻开,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余还景在上面用小篆写了些标注上去。
    比如郴汝州的那山路迎神,岁时记撰写的时候,那条山路还是通的。现在因着时过景迁,山路被堵了之后,迎神便改道成了在山路旁的水路。
    他把迎神的趣事迁改都写得详详细细,可以想象,这些地方余还景应该都是去过的。因为亲眼所见,亲身所临,所以他才能写得这么详实有趣。
    她看着余还景的这些批注,蹙着的眉也跟着扬了开。宁妍旎让候着随侍的宫人端来了笔墨,在余还景落下的小篆旁也落下了她的字。
    她要标记一下,这个地方,日后她也要自己亲自过去看看。
    这一日,饶是没别的事可做,宁妍旎也觉得这时间变得好打发了些。连着御和殿上的膳食,她都顺着卢嬷嬷的意,多用了一些。
    但太阳总会西沉,余晖落下,黑沉的阴影幕布就拉了开来。殿内的一物一器,甚至是殿内的熏香氤着的空气,都开始让她倍觉窒息。
    其实宁妍旎已经极是疲累,若是在往日,在她承禧宫,宁妍旎肯定早就歇下了。
    但现在,宁妍旎只要一想到宁子韫要回到这个殿,沉覆在她身上,她便开始遍体生寒。
    他那个无耻之徒在榻间随口说的这话,除了让她在信与不信之中反复煎熬,然后继续担惊受怕,就没别的善意在了。
    宁妍旎小心地收好了那本岁时记,提着心神,紧紧地盯着那扇阖着的沉重殿门。
    作者有话说:
    ? 第五十四章
    这个时辰, 夜早已深了,就连窗外的花木都好像已经完全睡去,一片寂静无声。
    言德殿之中, 书案上摆的那盏松油灯已经烧到了灯花。右手边那一大沓的折子已经阅批完,由专人又收了下去。
    宁子韫起身, 抬手又取了了一卷书册坐回书案上。
    在一旁伺候的宫人都摸不准他的脾气, 不敢多说什么。杭实在一旁也守着, 看了看夜色, 不由地开了口,“主子,夜已经深了。主子明日还要上朝, 这书, 不如明日再看。”
    宁子韫现在手上拿着的是一本《论衡》,讲得只是些世俗之疑, 是非之理。
    其实是没多大紧要关系一定要在今夜看完。更何况,宁子韫向来便不看这些, 这些个哲人儒士怎么想,宁子韫一贯都是不在意的。
    此时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一反寻常。
    他看了眼还放在书案左上角的那个乌木小匣子,丢下了手中的书卷, 便起身回寝殿。
    他昨夜在榻间和宁妍旎说过的话,他自然是还记得的。这么夜了, 她应该已经睡了。
    宁子韫这般地想着, 到了寝殿门前时,下意识地便把自己的脚步也放轻了些。
    只是当宁子韫推开了殿门, 轻步走进去时, 榻上的人却还未睡。
    她正安静地侧卧在榻上, 青丝绾绾落洒在那抱香帛枕上。宫灯的柔光映着她的侧脸,容色皎皎,盈盈动人。
    没有什么惑人诱引的举止动作,但就在这夜间,看着她在榻上,很难让人不生出那些侵占旖旎的念头。
    她应该已经是很困的了,但是她还紧紧攥着身上的罗衾。见到他来了,她的双眸瞠得更大了些。
    宁子韫不由冷笑了声,“等我?”
    “嗯。”娇柔的声音自榻间轻发而出。
    宁妍旎只是鼻尖随意轻嗯了一下,但是看到宁子韫因着她这嗯声有些表情奇怪,宁妍旎也连最后两分的睡意都清醒了,“等着看你兑现昨夜你说过的话。”
    宁子韫今夜是穿着整齐才过来的,此时听了宁妍旎的话,他也没再说些什么。
    他走到屏风后去换了身绫缎单衣。
    宁妍旎就只惴惴地盯着那屏风看。直到宁子韫换完衣出来,还从侧间取了另外一床罗衾出来,宁妍旎才如释重负地微松了口气。
    宁子韫显然也听到了她松出的那口气,目光可见地便像刀片似的锋利。
    宁子韫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唾弃昨夜心软说出那话的自己,还是应该唾弃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开始紧绷的自己。
    一想到前两夜她哭着求他的娇啜轻哆,宁子韫就想把她压回在他身_下,让她再求他,让她说出他想听的任何话。
    宁子韫想起杭实带来的那个女的,那夜同处一殿时,分明是厌恶得没有激起他任何的心思。
    但是眼前的宁妍旎,她有些不一样,宁子韫遽然意识到这点。
    看她一副真得已是困得不行的模样,宁子韫默了片刻,便抬手打落了鲛绡帐,躺到了她的身侧。
    她背对着他侧卧着,宁子韫的余光还能看见她的耳垂上染着粉,有种可怜的动人。
    他喉间止不住滚动了一下,隔着罗衾,宁子韫伸手将宁妍旎抱了个满怀。
    在宁妍旎失措地开始挣开他的桎梏时,宁子韫不耐烦地说了句,“睡。”
    他从身后紧拥着她,让宁妍旎想起了前两夜,她在这殿内的案上看着,案前那一片明明暗暗的鸾凤。
    今夜的他,终于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僵持了好半会,暗夜的静寂才真正袭来。
    这是诡谲的一夜平和,殿内的灯芒也似陷入了昏昏欲睡。
    宁妍旎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些,宁子韫却睁开了眼,看着她那恬谧而却蹙着眉的侧颜,他才又狠狠地闭了眼。
    冬夜不似春,月光冷凉。笼在廷殿宫苑似是蒙了层浓重散不开的雾,伸手拨开,所见的夜色仍是不明。
    殿外长廊上的宫灯随着夜深,部分已经熄了。
    只有御和殿,这个新帝的寝殿,通夜未有宫人敢进。灯火透着殿内的木窗萤萤然映在廊外,和月光交织着。
    这一夜,宁妍旎睡得很是煎熬。
    跟放在炙烫的锅里蒸着一样,宁妍旎被他躁热的身体气息裹在其中,一直睡不安稳,以至于她很早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窗外头还不见一抹鱼肚白,殿内仍是静悄悄地烛火曳着。
    宁妍旎一抬手,就发现睡前她与宁子韫之间隔着的那罗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掷在了一旁。
    宁子韫睡着的时候也拧着眉。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睡过去了,还是睡得很浅,宁妍旎只这一抬手,还未有其它动作,她就被扯到了他的怀里。
    男子躁热的身体与女子凉车欠的身子刚一碰上,宁子韫就睁开了眼。
    初晨的男子身体竟然如此滚烫,宁妍旎下意识地往后缩去,但是宁子韫回应得很快,他哑着声说着,“这是次日了。”
    “我等下还要上朝,我不碰你。”
    他应是忍了很久,就在等这一刻。他下颌的棱角此时绷得,跟他说的话大相径庭。
    宁妍旎一时失语,她的手还护抵在宁子韫倾过来的心口之前,抵御的姿态不减。不过三个时辰不到,他便忍不下去,简直禽_兽。
    宁子韫还是像之前那般,不等她回答,就拉开了她的手。
    只是并未像前几次那样恣肆肆意,他只拥上而已。
    窗外睡着的花木都似随着芙蓉枝唤起了一袭明韶娇漫。
    一时之间,烛光随着风入簌簌晃抖着,没有过多的小意温柔,天光已经渐要亮起。
    韶阴在蹉磨之间而过,交错的日华渐渐来至,深浅地扯开了暗夜黑幕,双影沐清辉。
    芙蓉花间摇曳满芬,无声的昏黑之中,滚腾的气息重迭覆至。
    殿内的炭火还燃着,似是暖日越来越熏煦。
    冬日确实是不长了,这日子明明过得似是炮烙让她触地难安,却又似很快,直到阵阵不适带着赧意传来。
    这熟悉的感觉,让宁妍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面色煞白。
    宁子韫意乱之中,察觉到了她这一僵,当即也反应了过来。
    宁子韫愠得脑门青筋都出来了。
    又是那日子。
    他切齿带着这浑身的热烫,翻身下榻,叫宫人传了水进来。一屏之前给他置的冷水,一屏之后,给她放的热水。
    暖流慢慢沿着月退间下落,裹着的罗衾染上了红颜。
    宁妍旎僵着被宁子韫抱着丢进热水之中,她背过身,不再去看宁子韫那噬人可恨的眸色。
    待宫人们伺候着她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再起水时,宁子韫早已从殿内离去。
    卢嬷嬷已经备好了热乎的汤水,玉色的釉瓷碗底铺着层淡黄的姜丝,还有浓厚的赤砂糖色和姜色混在一起。
    “这姜糖水,长公主来葵水的时候要常喝。”卢嬷嬷絮絮念了两句,她已经吩咐宫人把两桶水都给抬了出去。
    将殿内的炭火烧得红了些,卢嬷嬷小心地说了句,“现在长公主来了葵水,今日怕是不能服那避子汤药的。”
    宁妍旎饮完了那碗姜汤,闻言,便是轻咳了两句。
    宁子韫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些什么,便被迫停了下来。想起他沾上那抹红时,那几乎要掐死她的样子,宁妍旎心下也气闷得紧。
    她对着卢嬷嬷说了句,“今日就不劳卢嬷嬷煎药了。”
    -
    “主子,兵部尚书呈上了新改的换防驻营新策,都是按着主子之前的意思新改了的,主子现在看吗?”杭实问着宁子韫。
    今日朝上,宁子韫面色便是阴沉得不行。
    现在听了杭实的话,宁子韫便取过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新策看了起来。
    在朝事上,宁子韫是绝不含糊,只是之前太子在时,宁子韫不与他争,大家就也都没看到他。
    “可以。”宁子韫淡淡说了句。
    闻言,杭实也不由为兵部尚书舒心了下。杭实又拣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朝事,一一和宁子韫说了起来。
    宁子韫决断得很快,对朝堂的积弊也理得很清,三两下,杭实便都了解了宁子韫的意思,便一边在旁,帮宁子韫列写了出来。
    “今日,是二十三?”宁子韫看着杭实还在动着的毫笔,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杭实点了点头,还有几日便要守岁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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