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不愿让嬷嬷给她端避子汤,他又是想让她到时受什么样的磋磨。
    宁妍旎虚白的面色一变再变,坐在榻上半响没有再言语。
    她要去问下他,他到底还想怎么样。
    -
    禁卫司这个地方,是在宫城内设的牢狱,比都城的府牢环境要好上些许。寻常百姓寻常官员都不可能进得来,看守禁卫司的也不是普通的狱卒,而是禁卫军。
    自得了陛下的命,看守禁卫司的军卫脚下便是走得疾快。
    他们在一间最里头同是昏暗的牢房前停下了,小小的高窗投进来的光线让人看不太清楚,只觉空气凝滞不畅。
    里面关着的人,安安静静。明明是坐在暗牢之中,却没有像他人那么吵闹,似是浑然不知道他自己的处境。
    听到了疾行前来的脚步声,里面坐着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天色已经亮了,顶上斜斜的小窗户也没透进光来。但就这点昏暗,也能看出里头坐着的人,举手投足之间,还有昔日东宫太子的瞻泊如玉。
    前太子站起了身,手镣脚铐的哐当作响,他笑了下,“这么快,他就要见我了。”
    没有人出言回答,他们开了牢门,将前太子押送往了言德殿。
    年节祥沐之际,前太子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般的情形之下和宁子韫再见。
    言德殿,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言德殿。
    殿内的直菱窗上的毡帘幔被撤了下去,那些原先他父皇喜欢的器物和饰摆,统统都不在这殿内。
    殿内的御案上,坐着的人也变成了宁子韫。
    宁子韫坐在案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杏黄色的荷囊。他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的龙纹常服,这个颜色皓白,在他身上并不相衬。
    想起宫城事变时,宁子韫那狠戾暴厉的脸,他明明应该陷在血沉乌黑之中,怎么配穿玉色这种莹白清透的干净颜色。
    前太子不由耻笑了一声。
    禁卫军压着前太子,击了他的膝处,让他俯跪在了宁子韫身前。
    宁子韫神色敛了起来,将那杏黄色的荷囊系在了腰间。起身,便朝前太子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神色是未掩的寒峭。
    “没想到,四弟还有这般动情的时候。”虽然是跪着,但是前太子却兀自耻笑出了声。
    随着宁子韫的走进,前太子看清了那个杏黄色的荷囊。
    上面的针线,他先前早就已记在心。此时再看到,当即便知道了宁子韫这个荷囊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本宫那时丢了这个荷囊,还让人寻了很久,最终寻不到,还将那几个宫人重处了。”前太子想起秋猎那个时候,得了宁妍旎这荷囊时,他那时的意气尤盛。
    结果在手上把玩不过两日,荷囊就丢了。没想到,这荷囊最后原来是落入了宁子韫的手上。
    物是人非,让前太子最没想到的,是宁子韫原先竟然就对宁妍旎存了那样的心思。
    “本宫当四弟薄情寡恩,这些日子不近人情也不近女子。没想到,四弟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你把阿旎怎么样了?”前太子身上的铁镣作响,他严声问着宁子韫,“宁子韫,你本就是反贼而已,叛君罔上,罪不容赦。你现在到底是把她怎么样了。”
    杭实一个眼神,就让禁卫军把情绪愈发激动的前太子按住。
    杭实已经出言喝着,“陛下面前,庶人宁子骄未尊上,出言还自称本宫,是大逆之罪。”
    前太子还在笑着,“庶人,大逆,谁才大逆。宁子韫不就本来是本宫四弟,四弟现在不开口,难不成是真心虚了。”
    宁子韫面上的霜已经结得更厚了。
    一想到前太子这几句话,句句是真。他不关心他太子妃,开口却直接关心宁妍旎。这一想,宁子韫直接剔了他骨的心都生了出来。
    宁子韫示意,让禁卫军松手。让太子稍稍平复下来,宁子韫才开了口,“我对她是有别样的心思,那又如何。”
    “昨夜我与她守了岁火,她现在偎的是我,依的是我。我会把她如何,二哥你关心得也太过了,还不若关心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前太子的目光狰狞了些,他现在的处境他自己心里有数。
    成王败寇,再是无法扭转,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现在这局面,就算他真苟活下来,翻盘也几近无望。
    但是,宁子韫登上皇位也就罢了,宁子韫怎么能对阿旎做那样的事。自始至终,前太子都知是在他胁迫之下,阿旎才一再愿意委身于他。
    只是到了这最后,前太子宁可相信阿旎对他有一两分的情意,也不信阿旎会喜欢宁子韫。
    不然,阿旎怎么会给他荷囊,怎么会一直养着那小犬,又怎么会在最后,让东宫的卫队又回福宁殿护着他。
    不管到底阿旎初衷如何,他若是真免不得一死,又怎么能再开口道出阿旎与他的那些事。
    前太子深吸了几口气,收住了想刺激宁子韫的心。他听着身上的镣铐声,反而愈发平静了下来。
    前太子仰头对着宁子韫,“岁火是与家人同守,四弟与阿旎是上了玉牒的兄妹,与她守岁火,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四弟慎言。阿旎入宫以来已有数年,如今也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望四弟还莫再为难阿旎,早日放她出宫婚嫁才是。”
    前太子哪会相信宁子韫的心意是真。
    他闭了眼,最后低声劝了宁子韫,“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对她到底是利用诱诈,还是欺骗胁迫,才换得她现在在你身旁。至于我,你现在要杀就杀了便是。”
    前太子最后这句话落下,死一般的静寂一下子就席卷进了整个言德殿。
    若是前太子为了自己的生死,哀求劝说宁子韫放他一条生路,宁子韫还没有这么滔滔的怒鸷。
    但是前太子没有。
    前太子开口闭口,都是在说着宁妍旎。他平复了心情,试图掩盖他和宁妍旎之前的旧事,试图为宁妍旎说话,试图让宁子韫放过宁妍旎。
    宁子韫明明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想来看前太子因爱而不得的痛楚模样,以泄他心头的愤恨。
    结果到头来,前太子竟然在这最后将死之际,是真心地在为宁妍旎好。
    还直接戳破了宁子韫对宁妍旎不过是胁迫,才让宁妍旎留在了他身边的这个不堪事实。
    杭实呼吸屏得,不敢再看一眼宁子韫。
    宁子韫又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不胁迫,不说现在,就单是他之前每每陷宁妍旎于不堪轻贱的境地,宁妍旎怎么会想在他身边。
    宁子韫后来才知回天乏力原是这样。
    他再一想起那时泅完水的宁妍旎环着上身,在草丛上求着他帮她。如果,当时他在那片月光之下伸手帮她,那该多好。
    但是他没有,他当时甚至更下作,让那两名巡夜的侍卫靠近了她。
    一想到这,宁子韫的心口便是愤懑欲裂,恨闷难忍。
    他恨前太子与宁妍旎有过的那些温_存和情意,恨宁妍旎勾起的他人对她的觊觎,也恨宁妍旎对他没有半分的情愫。
    但是他其实应该更恨自己。
    这个怨恨自己的念头,让宁子韫不甘。只是不受他控制的,这个念头铺天盖地地就占据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殿内死寂之时,殿外有人垂首轻步进殿,俯在地上,出言请示着,“陛下,长公主此时在殿外,说一定要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章
    上一次宁妍旎站在这言德殿外, 已经是去年的盛夏。
    那时的殿外还有蟪蛄鸣响,她着了一袭玉涡色的衣裙,阿栀伴在她的身旁。也是那一日, 她第一次见到宁子韫。
    现在她再站在这,酡红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阿栀不能再伴着她来, 她的身旁只有紧张扶着她的卢嬷嬷。
    还有余还景。
    新年方过, 已经到了冬季的尾巴, 冷峭之意也没有前些日子盛。
    余还景走到言德殿廊下时, 只一眼,就看到了珠兰酡红通身的宁妍旎。
    “长公主,晚些也能见到陛下, 何苦一定要在现在过来。”卢嬷嬷正在旁轻声劝着宁妍旎。
    宁妍旎抿唇没回答, 晚些时候和现在,怎么一样。
    “长公主, 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陛下?”余还景在离宁妍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斗篷篷摆在风里轻扬。
    宁妍旎这才看到了余还景。今日是大年初一, 他眼下有些淡青,不过精神看着还是好的。
    宁妍旎轻轻把话岔开,“余公子,你怎么今日还来宫中, 难道是陛下在这年节还交付了什么差事给余公子么。”
    确实是有差事,而且他已经办完了。
    余还景轻点了点头, 现在前太子的那些事就只剩最后一些收尾了。
    只是不能让她知道。
    余还景眸光望向了言德殿那沉红大门。他想劝她回去, 不要被他们掺杂进太子和宁子韫的勾争当中。
    其实他本应该对她坦诚,但是很多事都不能让她知道, 眼下这话他也不能说。余还景一想到殿内还有前太子在, 就忍不住心焦了起来。
    里面的人, 是前太子和当今的陛下,都是她的皇兄,她若是不知情地就这么进去,处境岂不尴尬。
    “长公主,让我陪你一同进去罢。”余还景上前了一步。
    他们俩只说了那么两句话,杭实就已经从殿内出来了。见到余还景,杭实只对他作了个眼神,就径直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杭实对着宁妍旎的语气动作十分有礼,他躬身扬了臂道着,“长公主,陛下让杭实来请长公主进去。”
    “我进去给陛下拜个早年便出来,就劳烦余公子在外等等了。”宁妍旎抿着唇瓣,转头回绝了余还景刚才的那句好意。
    她不知道余还景为何要陪她一同进去,但是她要找宁子韫说的事,却不能让余还景知道。
    杭实听到宁妍旎口中说出的“拜年”那几个字,扬着的手便是一滞。见宁妍旎终是缓步进了殿,杭实未说什么,便尽职上前站在殿门处守着。
    偌大的殿内,此时没有旁的宫人在侧守站着。
    日华照着的殿内,也挡不住内里就像噬人的黑口,让轻慢的脚步声在殿内走着,愈发缓了起来。
    直至有书卷翻页的声音响起。
    宁妍旎的脚步才迈得轻快了两分,她抬眸看着御案上坐着的宁子韫。
    他倒是真忙。年节后的第一日,他的案上就摆满了一堆的书折,现在,他坐在上头,手里还拿着一折书卷。
    “过来。”宁子韫开了口。他抬眼看过去,手中的书卷不自觉地捏紧了。
    她昨夜应该是哭得多了,现在眼尾还带着淡淡的红。
    宁子韫本来想让她过来他身边,但鬼使神差地,宁子韫丢下书卷,起身朝着她主动走了过去。
    “身子不是不舒服,怎么还过来这?”宁子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
    但听在宁妍旎眼里,只觉悚然可恨。她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回着他,“我为什么要过来这,陛下是真不知。那陛下可真是自己开心了,就不知道别人的苦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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