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泽哥儿眼里都开始有些冒着光:“那,我们去那院子里, 我将我最近学的练给宁哥哥看, 回头宁哥哥告诉旎旎姐姐我很用功。”
    ......
    院里太湖石旁, 几人站着,待泽哥儿气喘吁吁地在院子里比划了一番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细密的汗水扑满他额前,细细还在他旁边为他加油。
    如果宁妍旎在,她肯定就笑着拿着帕子,为泽哥儿拭着汗了。
    宁子韫驻足站着看了许久,最后拿出一方明黄的巾帕,递给了泽哥儿。
    “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宁子韫同余还景走过前院,一边说着,“多谢了。”
    宁子韫在这待得也有些久了,是需要回宫去了。
    两个孩子后面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想跟宁妍旎说的事,尔后他们就被余还景遣回了书房继续写字。
    今日的宁子韫实在不像往常,余还景笑了笑,“陛下为什么还要和臣说‘多谢’二字。我府上没有多的旁人,这两个小孩在我府上正好。我有伴,他们也有人管着。”
    “倒是陛下,陛下似是变了很多。以往的陛下,不是这样的。”
    余还景笑着,说完,余还景还转头过去,问着身后一直不说话的杭实,“杭大人难道不是这样觉得吗?”
    被点中的杭实轻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
    杭实当然也是这样觉得的。
    昔日在那般穷山恶水的朔北营里,就算是被相当流放,再无所事事时,宁子韫也不可能这么耐着性子看着一个小孩在这比划。
    有一次他们入了南国边陲腹地,在中迷了路时,宁子韫都是直接逼问过路的小孩的,哪有今天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但是杭实不敢说。
    他不敢置信地听着,他家主子竟然还回问了余还景:“那你觉得,我是变得如何了。”
    余还景斟酌了一下,赅括地回着宁子韫,“变得有些人味儿。陛下最近这是怎么了?”
    那这意思就是之前的他没有人味儿了。
    宁子韫眼皮撩起,没有回答余还景的疑问,只同余还景说着,“你府上哪个时辰方便,我让于将军每日过来,带这两个小孩习练下。”
    于将军是二品的在朝将军。
    这两个小孩的根骨其实不强,刚才宁子韫也看到了,但是宁子韫还想让一个二品的将军每日来教导这两个小孩。
    闻言,余还景也微敛了笑意,开始忖着,敏锐地意识到宁子韫的反常所在。
    宁妍旎所住的承禧宫外,现在禁卫军守得森严,这个余还景知道。宁妍旎很不喜欢宁子韫,这个余还景也看得清楚。
    宁子韫这人,脾性确实有些差。但是他一向是面冷,对朋友和身边的人却是好的。只是宁子韫做事向来不喜欢解释,独断专行惯了。
    余还景一直以为宁子韫先前是为了不让人置喙,所以哪怕宁子韫很不喜宁妍旎,宁妍旎现在也依旧是宫里被尊崇的长公主。
    但是看宁子韫这个模样,这么照顾温府的这两个小孩,除了是因为宁妍旎,余还景也想不出还能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余还景垂眼,看着宁子韫身上系着的白玉旁,那个杏子黄的荷囊。
    宁子韫今日穿得一身玉色常服,蟠螭形的白玉衬得很是高隽。但再搭上那个杏子黄的荷囊,却有些格不相入。
    而且细看那荷囊,上面的针线绣工都极其一般,不像是宫内内廷司会贡奉上的,应该只会是哪个女子所绣。
    为什么宁子韫偏生要系这么一个荷囊。
    这个荷囊,上次秋猎时,余还景记得也见过宁子韫拿在手上把玩。那时宁子韫面上的表情,还没现在这般系着的珍而重之。
    “还景?你府上不方便?还是你觉得于将军不合适,雷将军和黎将军也可以。”宁子韫拧着眉,开口问着一言不发的余还景。
    余还景抬眼,从思绪中抽回,“雷将军也行。于将军脾气有些躁,要是天天对着这两个小孩,估摸于将军天天都会气得嚷嚷。”
    宁子韫对哪个将军更适合教小孩并没有推究过,但余还景说得是有些道理的,宁子韫信他,就点了点头。
    杭实在身后,低头将自己满脸的骇然送往大地。
    余还景还是如常,清浅地笑了笑,“那臣替两个小孩谢过陛下。”
    方才余还景制住宁子韫替两个小孩言谢的话还言犹在耳,现在余还景反而替这两个小孩来谢他。
    宁子韫的脚步一顿,没多的立场再说些什么,他便默着离开了余府。
    余还景站在府门外,目看着宁子韫越行越远。
    许久,余还景才微拧着眉回了自己府中。
    宁子韫出宫出得早,虽然在余还景府上逗留得久了些,但回到宫中,处理折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宁子韫先回了言德殿。
    今日宁子韫落着朱批的手都快了些,折子看完,杭实有补充的就在旁说着给宁子韫听,宁子韫当下就有了决断。
    宫人将金镶玉端上来,宁子韫也只啜了两口,就埋首在折子中。
    最后处理了那一小沓的折子后,宁子韫抬头与杭实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我若是跟她说那两个小孩的事,她可会听得开心?”
    杭实不是宁妍旎,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因此开心。但是杭实说“会”的时候,宁子韫还是淡笑地相信了他的话。
    浓郁的金红日色落在高巍阙楼上时,宁子韫就去了承禧宫。
    其实来她承禧宫,或者去他御和殿,都无所谓。比起她而言,这些事在现在看来,实在是不重要的。
    宁子韫进殿时,夕阳西沉那微末的光还有最后一抹,正洒打在菱花木窗上,雀跃生动。
    殿内却是很安静,香叶正轻手轻脚地燃着鎏金香炉里的香。
    见状,宁子韫的脚步不由放得更轻了些。一眼没望到她,宁子韫下意识地便朝着书案上走去。
    书案前也无一人。
    倒是案上砚台里的墨还未干,应该是前一两刻还有人在用着的。
    宁子韫来之前那有些跃起的心,见状,稍稍沉了下去。
    他转身,待他来到榻前,看着榻上已经裹着罗衾,侧身背对着他的宁妍旎,面色更是极为冷沉。
    宁子韫走远了几步,严着声问着一旁阿栀,“你家主子是病了么,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的。让钟太医来看过了么,钟太医怎么说。”
    阿栀正一言不发地收着东西。
    本来对着宁子韫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宁子韫这话声音虽然压得低,但是语气却很是凶厉,阿栀不由地吓了一跳。
    阿栀反应了好一会,才听清楚宁子韫这一连串的问话。
    但是她家主子好端端的,没病啊。阿栀有些了然,低声回着他,“长公主只是累了,就先就寝了。”
    她分明说的是假话,事实并不是这样,宁妍旎只是不想看到宁子韫而已。
    在宁子韫来的前一刻,宁妍旎其实还坐在书案前,执着毫笔。
    那砚台未干的墨,还有木窗外尚残留着的日光,让宁子韫在瞬时,就想明白了宁妍旎其实是不愿见他。
    本就沉着的心更是垒砌了千斤负。
    是他没有经过她允准,就日日擅来她的宫中。宁妍旎不想见他,难道不是正常。
    但他其实,本来只是过来想和她说下那温府的两个小孩很乖,很听话。
    宁妍旎却什么都不想听。
    她一找到机会,就这么避他如枭蛇鬼怪,连榻前鹅黄的帐幔都未来得及打下。
    宁子韫缓步走到榻前,望着她那小半张侧颜。
    宁子韫的心头沉得一时缓不过来,他很想扯着在罗衾中的宁妍旎起身。他相信她还是极其清醒的。
    他想告诉她,连余还景和杭实都觉得他开始有些人味儿了,她就不能再看他多一眼。
    但是昨日确实也是他,又迫着她做了她不愿的事。
    宁子韫沉寂了半响。
    直到木窗外残留的那抹日光消散,夜幕沉沉渐渐铺盖上天际,宁子韫覆在她罗衾上的手也未动。
    最后,宁子韫伸手覆在了宁妍旎额前,确认了阿栀的话之后,宁子韫上榻卧在了她身旁。
    宁子韫轻轻地拥着她。
    黑夜和静默会让他有着自欺欺人的错觉,他们还有时间。殿廊下宫灯照着的那些虚无掩着莫名的慌乱和躁戾。
    宁妍旎没去听,月上中天时,宁子韫还在低声道着些什么话。
    宁妍旎只知道柳絮渐起,已近初春,万物复苏的生机时季已经到了。
    余还景竟邀了她出外踏青。
    那是翌日。
    宁妍旎沿着东所廊道的白玉栏杆漫步走着,不期而会,见着了余还景。
    余还景的眼里还映着池中光,笑着看她,“长公主。”
    宁妍旎将她前日写好要给泽哥儿的信,悄然递了给余还景。正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余还景拿着信,踌躇了好久。
    余还景向来很少这样的表情,以至于宁妍旎很担心,她出言问着他,“余公子,可是让你为难了?”
    “这信其实不要紧,如果余公子为难,不如还回来。”
    听了她的话,余还景向来沉朗的脸更是扬了些赧然上去,他摇了摇头,连连摆手。
    最后余还景看着她的眸,说出了一句,“长公主,我可以,邀你同我一起外出踏青么。”
    ? 第六十九章
    余还景的面上还有些赧然, 问宁妍旎这话时的神情却是分外的认真。
    他那映着池光的眸很亮,叫宁妍旎看着有些不适应。
    余还景还在接着对她说:“长公主,同我一道去踏青罢, 我有些话想和长公主说。”
    有那么一瞬,宁妍旎很担心余还景会直接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的示好无遮无掩, 但这其实是不应该的。
    余还景这样的人, 霁月清风, 他就应该和那澄碧透净的人一起。
    待来日, 她的难堪在日下无所遁形,他就会知道,此时他的心思是有多么的离谱和荒谬。
    宁妍旎的唇张了张, 想要说出口的话, 一直在她唇边,说不出来, 又嗌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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