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伦的表情依旧是没有表情,随着赵氏的介绍,便将视线移向了季春山,黝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却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反倒弄得季春山心里有些打鼓。虽说叶清岚和郭家人没有血缘关系,可看他们这亲厚的样子,再看郭伦和郭侨一个打量一个探究的眼神,却是实实在在的娘家人架势啊。
    感觉莫名多了一个大舅子和小姑子的季春山,将腰背挺的更直了。
    “你就是煦儿吧,真可爱,和你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呢。”待赵氏都介绍完了,郭侨才看到站在季春山和叶清岚中间小小的季宁煦,一眼到他和叶清岚幼时六七分相似的精致小脸,立时喜欢的不行,忙弯下身子摸摸他的头,随后又对一旁同婢女杏儿站在了一起的少女招了招手,那少女便从挎着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交给了郭侨。
    郭侨接过后直接打了开,里面却是一个手掌大小玲珑剔透精致无比的雕花镂空琉璃球,她取出了琉璃球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在其上不知怎么一拨,就见原本浑圆如天成的琉璃体突然就像是绽开的荷花一般,分成数瓣打了开来,露出了内部一个以铜丝编就拇指粗细的悬托。
    “这个叫莲花琉璃灯,是府城那边新出的玩意,既可以莲花的形态摆放,也可以合成琉璃球挂起来,里面放上蜡烛点燃,便可透出五颜六色的光来,晚上看是最好看的了,煦儿喜欢吗?来,拿着吧,这是姨姨送你的。”郭侨捧着琉璃灯,笑着对季宁煦问道。
    第一次见叶清岚的孩子,总要给上一份见面礼的,赵氏已在来信中说她给了自己的那对玉葫芦,郭侨不好再送玉器,想着季宁煦六岁了,必是读书了,就打算就送上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想她都准备好东西拿着出了门,见着大哥郭伦一问才知,他竟也打算送季宁煦一套文房四宝。
    郭侨不欲与自己大哥相争,只是临出门了再去买也来不及,便在自己屋里一通翻找,倒是找到不少可做礼物之物,只是一想到是给叶清岚的孩子的,却觉得哪个都不合适,不够好,最后她一抬头突然就看到了挂在床头的琉璃灯。这东西是府城才出了几个月的,很是受欢迎,价格自是不便宜,便是她也才只有这一个,但她却一眼就觉得这个琉璃球最合适不过,便毫不犹豫的取下,装进匣子带了过来。
    季宁煦在木匣打开时便被里面的琉璃球吸引住了目光,只是在听郭侨说送他,要他拿时,却是先抬头看向了叶清岚,见叶清岚点点头,才小心的伸出双手接过琉璃灯,乖巧道:“谢谢姨姨,煦儿很喜欢。”
    “煦儿真乖,姨姨也好喜欢你。”季宁煦软软的童音听得郭侨心也软的不行,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肉肉的脸蛋。
    郭侨才送了季宁煦见面礼,郭伦之前刚进家门时便吩咐的去他房里取东西的书童也捧着一个大木匣来了,里头自是郭伦送给季宁煦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个匣子有点大,分量也不轻,便由季春山代收了。
    送完了礼,人们却还都在花厅门里站着,赵氏便笑着对众人道:“好了,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吧。”说罢便要转身往先前坐的罗汉榻走,只是余光却突然扫到花厅外似乎还站着个人。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在认出那人后讶然了一瞬,然后便笑道:“锦明什么时候来的?快也进来坐。”她没听到下人来报,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才看到。
    听到赵氏的声音,叶锦明才将晦暗不明的视线从看都没看向他的叶清岚收回,扯了扯发僵的脸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有些哑声道:“伯母。”
    “快进来吧,正好岚哥儿今日也来了,难得你们四个能碰到一起,正好吃个团圆饭。”赵氏笑呵呵道,虽说叶锦明小时来家里不必叶清岚的次数多,但同郭伦郭侨也是一起玩过的,且虽叶父不在了,但因着叶清岚的关系,叶锦明作为叶清岚和郭家之间的唯一的联系人,却也是郭家的常客。
    赵氏和缓依旧的态度让自看到叶清岚后便一直悬心惶然的叶锦明骤然的心神一松,他已明白,叶清岚还并为和赵氏说过当年之事,不禁轻轻舒出一口气,微微放松了绷紧的身子,他迈开脚步进了花厅,却是对着叶清岚露出一幅感怀欣慰的笑意,道:“岚弟,我一直对你说,郭伯父郭伯母都是仁厚宽善的长辈,纵使你当年任性了些,他们也还是挂念你的,只是你却一直负疚于心,好在如今你已想通,放下了心结,我也可以安心了。”
    叶清岚此时却是已收了面对郭伦郭侨等人时的真切笑意,他神色平平,却是一语未发,只眸色淡淡对叶锦明一扫而过。
    他这般冷淡漠然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自是被在场赵氏、郭伦郭侨兄妹还有席佑等人看在眼里,都露出些许疑惑不解之色。
    叶锦明见此,垂在袖间的拳头顿时再次攥紧,指尖刺入肉中,他刚要再说什么。季春山此时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看着叶锦明道:“真是劳烦了三堂哥这许多年对清岚的关怀照顾,如此深情厚意,我日后必会代清岚好—生—报—答—。”
    “哪里,我是岚弟的哥哥,为他着想也是应该的,弟婿太见外了。”叶锦明也回以笑道,他自是听出了季春山的话外之意,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安,眼前的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季春山吗?
    就听季春山接着道:“怎么能说应该呢?三堂哥虽说是哥哥,却也只是堂哥,更不要说还有句话叫亲兄弟明算账,便是嫡亲的同胞兄弟也都要万事算个清楚明白,如此才不会令哪方有所亏欠,以至伤了情分不是。所以说,有恩自是要还,至于有仇,那也一定是要报的,三堂哥觉得我说的可对?”
    “弟婿恩怨分明,自是对的。”叶锦明强笑道,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此时周围其他人的神色,可直到此时,他依旧不明白,不过短短一年,为何季春山变化如此之大,叶清岚更是突然出现在郭家,也至于让他完全的措手不及。
    季春山对他一笑,不再多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清岚和季宁煦被赵氏拉着,和郭侨一起都做到了罗汉榻上,郭伦、席佑也都寻一侧位子坐下,叶锦明便只得坐在了季春山同侧下手的座位上,却只觉如坐针毡。
    又叙了会儿话,便已到了午时,该开席了,倒不用挪去别的地方,便在花厅摆了两张桌子,赵氏、郭侨和带着季宁煦的叶清岚一桌,其他几个男人一桌。
    虽说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却也不是绝对,只听着叶清岚他们那桌上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便可知。季春山他们这满是男人的一桌却是显得比隔壁还要文静些,郭伦不爱说话,别人有问,便只要么“是”,要么“不是”,每次回答就没有超过三个字的时候,而叶锦明却是只含笑听着别人所说,偶尔涉及到自己,才极简的说上那么一两句,似乎是生怕再被季春山拿住什么话头,只是季春山此时却已懒得搭理他,便只是桌上唯一属于正常人范围的席佑边吃边聊着。
    这顿午饭吃了半个多时辰才完,饭后又坐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傍晚,眼看天色不早了,叶清岚和季春山便准备告辞离开了,不想赵氏却又留他们吃晚饭。不管怎么说郭伦和郭侨也是特地为了叶清岚从府城漏液赶了回来,叶清岚感念于心,便再留了一顿晚饭。
    等吃过晚饭,天色已见黑,叶清岚他们却是怎么也要走的了,赵氏和郭侨自是都一脸的不舍,可是她们却也知道,叶清岚如今的身份和过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自是不能如从前一般想住下便住下,好在如今已经知道了叶清岚的住处,且叶清岚也不再避着他们了,却是什么时候想见都能见到的了。
    叶锦明同季春山他们一起被赵氏等人亲自送到了门口,赵氏还想派马车送他们回去,不过叶清岚说正好散步消消食,便罢了。
    目送着季春山几人远去的背影,郭侨挽着赵氏的手臂,却是皱眉道:“娘,今天岚哥儿好像对叶三一句话都没说过,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岚哥儿的事?还有你看那个季春山,他和叶三说的那几句话,什么报恩报仇的,很明显有别的意思,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已嫁人离家数载,虽每到年节都会回来看望,但因她对叶锦明不喜,所以便没什么关注,不想今日见叶清岚对叶锦明如此态度,像是两人有了什么不快,只是在她心中自是叶清岚更重要,便只觉是叶锦明做了什么错事,惹到了叶清岚,不然叶清岚脾气那样好的人,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毫不掩饰的对叶锦明冷淡漠然。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昨日才见着岚哥儿,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赵氏自也是看了出来,只是却同郭侨一样的不解,更是毫无头绪。
    郭伦没参与母妹的讨论,却是悄声吩咐了身边童应了一声后,便追着季春山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待拐过一个弯,确定再也看不到郭家的大门了,叶锦明快走两步,堵到了季春山和叶清岚的面前,他再也压抑不住,也伪装不下去,沉下脸,满目的阴翳,盯着叶清岚道:“岚弟,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
    叶锦明威胁的话未完,季春山却是对叶清岚道:“前面有个茶楼,你和煦儿去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叶清岚看了眼话被打断而不满地皱起眉的叶锦明,知晓季春山今日必是要做些什么,便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和煦儿会在茶楼一直等你,你,小心些。”
    “放心吧,没事的。”季春山笑笑道。
    “我还没说完,谁都不许走!”见叶清岚和季春山这二个曾经都被自己踩在脚下人竟敢无视自己,叶锦明顿时气恼不已,伸手就要拦住叶清岚。
    季春山却是一下勾住了他的脖子,笑呵呵道:“三堂哥想说什么啊?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呢,走,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说着他给了叶清岚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勾着叶锦明的脖子,扯着他的胳膊,把人往路旁一条窄小幽暗的巷子拖去。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来人呃——”被季春山用自己完全挣不开的力气桎梏住,一步步往小巷子靠近,叶锦明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害怕,他可没忘了季春山是怎样的一个混子无赖,立时便大叫求救起来,只是才说出了两个字,便被季春山用力一勒脖子,顿时没了声响,莫说出声了,便是气都喘不上来了。
    叶锦纵使在心机深沉阴险狠毒,却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在乡下干惯了各种体力活本身就很高大结实的季春山拖着他轻轻松松的就七拐八拐,到了一条死巷的最深处。
    砰的一声被季春山丢到地上,憋得已经嘴唇发紫翻白眼的叶锦明来不及为身上传来的痛哀嚎,立时大口的喘息起来,却还不忘使劲往后缩着,眼看季春山却又一步步靠近,才差点被勒死的他满脸难掩的惧色,却还色厉内荏道:“咳咳,你,你要干什么?咳咳我告诉你,我是,是县衙刘主簿,的女婿,你如果敢对我做什么,我——”
    听到那句‘你敢对我做什么’,季春山一阵恶寒,再也忍不了,提拳便照着叶锦明的脸面打了下去,却是第三次‘打’断了叶锦明的话。
    叶锦明直接被打倒在地,这次却是惨叫一声,捂着脸真的站不起来了,面上前所未有的剧烈到他身体都跟着抽搐的钝痛,让他再说不出什么狠话,哀嚎着求饶道:“别打了,求你,我给你钱,十两够不够,二十两,五十两,你要多少我都给,别再打了。”
    看着叶锦明被鲜血眼泪糊了一脸,衣衫凌乱脏污狼狈凄惨的模样,季春山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痛快,只觉憋闷沉痛,就是这么个孬种,这么个烂人,却害的叶清岚受了那么多的苦楚,那样的凄惨。
    越想,季春山心中越发的怒火中烧,更有抑不住的暴戾之气涌了上来,他面色紧绷,却是不再听叶锦明说什么,攥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狠道:“你不是想说吗?说什么,说你当年如何给清岚下了曼罗草,害他错过院试,还是说你当年如何利用我毁了清岚的清白,毁了他的一生,嗯?说啊,你说啊——”
    说着,他便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一拳接一拳狠狠地砸到了叶锦明的脸上,身上。
    等到季春山终于解了些气,停了下来的时候,叶锦明却是哼都哼不出来,紧闭着眼无声无息像是死了一般,季春山冷笑一声,却是直接伸手用力捂住了叶锦明的口鼻。
    叶锦明窒息之下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满目的惊惶恐惧,不住的挣扎,想要把季春山的手拿开,却是半响徒劳无功。
    眼看着叶锦明挣扎的力度减小了,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了,季春山才微微低头,对他道:“叶锦明,别再跟我耍花招,我是不会弄死你,但我会在你死前让你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说完才拿开了自己的手。
    这次叶锦明却是连大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季春山再次将他提了起来,拍拍他的脸,见叶锦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自己,才道:“你知道我家在哪,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不想将来因为毁容或残废而再也不能参加科考,就老老实实的将清岚父母的遗物都还回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叶锦明扯了扯红肿渗血的嘴角,嘶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呵呵,我还以为,是叶清岚那个贱人让你操呃——”
    季春山眯起双眼,直接掐住了叶锦明的脖子,冷声道:“是因为我说不会弄死你,你便不怕了是吗?是不是还想着回头再去找你的老丈人刘主簿告我一状,正好,我也想见见刘主簿,正好我认识一个住在雨花巷的阮姑娘,可是也很想让他也认识认识呢。”
    叶锦明骤然瞳孔一缩,艰难道:“……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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