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春山他们才回了安平村,前脚刚进了家门,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季春山的水喝了一半,见叶清岚要起身去看门,忙站起身拦他,待咽下口中的水才道:“你坐着,我去看看。”说罢便放下杯子,转身出了屋。
    来到前门,还没开门,就能听到外有有人说话的声音,季春山只能听出其中一个是村长冯德礼,另一个也是个男声,听着有些年纪,却不熟悉。
    他打开门一看,却是个昨日才见过的熟人,“席兄?”
    席佑见季春山开了门,便笑道:“季兄。”说完便退后一步,让开了门。
    季春山这才看到,自家门外里外已围了一圈的人,正中冯德礼正和一个和郭伦五分像的中年长衫男人说着话,而昨日才见过的赵氏和郭侨都站在中年男人的旁边,另有两个车夫各牵着两驾马车停在旁边,此外便是村里凑过来看热闹的人。
    “春山啊,昨日你郭伯父没能见着岚哥儿,十分的遗憾,所以今日便特地登门来了,岚哥儿可在家吧?”赵氏走上前,笑着对季春山问。
    “在的,和煦儿在屋里歇着呢。”季春山忙道,又对已经停了和冯德礼的交谈,看过来的中年男人颔首笑道:“这位就是郭伯父吧,小侄见过郭伯父。
    “嗯,贤侄不必多礼。”郭父点点头,沉声道,神情肃穆略显严厉。
    好在季春山提前从叶清岚那知晓了这位郭伯父的脾性,又见识了和他父子同心如出一辙的郭伦,所以此时面对郭父完全称不上和缓的神色,倒也没有太多的紧张之感。
    “郭教谕,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先告辞了。”冯德礼笑着对郭父道。
    他原本在家中只听有人说村里来了两辆马车,车上还都是生人,却是在打听季家,便忙从家里出来,到季家门口时,郭家人已都下了马车,他便上前相问,不想这位看着穿着打扮十分不显的中年男人竟是县学的教谕,今来季家,却是来看望好友之子叶清岚的。虽说他十分想结交一二,却也知现在不是时候,便主动开口告辞。
    “冯村长慢走。”郭父点点头,也没挽留。
    随后赵氏吩咐了两个车夫把车上他们带来的东西搬进去,自己便同郭侨一起先进了季家,郭父随其后,季春山和席佑则一左一右同行。
    赵氏和郭侨直接进了东屋里,郭父和席佑自是不能同赵氏她们一般,便留坐在堂屋,季春山请郭父和席佑先坐,自己去了厨房沏茶水,待他再回来时,叶清岚已同赵氏和郭侨从里屋出了来。
    “岚哥儿啊……”郭父只叫了叶清岚一声,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已经折磨了他一夜的对错怪了叶清岚这么多年的愧疚、没有看顾好叶清岚的自责、知晓叶清岚遭遇了不幸的怜惜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沉痛复杂,在此时真的见到了叶清岚,便越发加重了,甚至压得他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郭伯父,我现在很好,真的。”叶清岚如此说道,他笑着,眉宇舒朗,眸光温柔,嘴角上扬,脸上不见半点的压抑阴霾,只有平和舒心,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现在过的很好,所以,郭父不用愧疚,不用自责,更可安心就是。
    “好孩子……”一贯在人前严肃冷硬的郭父,此时却是被叶清岚的一句话,便说得湿润了双眼。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纵使在经历了至亲那般的对待,叶清岚却丝毫未变,依旧如过去一般,还是那个善良柔软的孩子,永远都是掩下自己的伤痛,却去体谅安慰别人。
    第71章 郭伦
    季春山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郭家人这个时候来, 自是要留饭,叶清岚便在堂屋陪着郭家人说话, 季春山则去了厨房准备。好在过年准备的各类吃食还有不少,再用自己发的豆芽, 养得蒜苗, 还有莲藕等弄上几个素菜,加之季春山的手艺本就不错, 很快就弄出了两桌看着体面味道也极好的席面。
    午饭依旧是分两桌吃,赵氏、郭侨和叶清岚带着季宁煦在东屋的里间,季春山和郭父、席佑则在堂屋。等吃完了,没等季春山动手,赵氏便吩咐同来的两个赶车的下人把碗碟都收拾到厨房去,还一并清洗了干净。季春山难得清闲了,就只坐着陪郭父和席佑说话就好,赵氏则拉着叶清岚同郭侨又回了里屋,说悄悄话去了。
    “……岚哥儿, 我刚刚在门外曾听这村里的人说, 春山从前有些不像样子, 还对你很是不好……到底是咋回事啊?”赵氏拉着叶清岚的手,难掩担忧地问道。
    关于叶清岚当年之事,赵氏心中自是想问个明白,可昨夜她躺在床上思量许久,却是最终把这个心细给按了下去。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 于叶清岚来说都是不好的回忆,她又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让叶清岚再去回想起那些痛苦呢?所以,不仅是她自己,便是其他人,她也叮嘱了,勿要再提起过往之事,以免再惹叶清岚为此伤怀。
    再说前两次见面,她见叶清岚穿戴不差,而他的夫婿季春山也是仪表堂堂谦逊有礼,且两人只是眉眼交汇间,便可看出情意流转,恩爱非常。她虽心疼叶清岚不幸的遭遇,但见他如今过得还算舒心安乐,心里便多多少少也安慰了些,更是对季春山有些微的感激。但不想今日登门来访,却听得安平村人议论,那季春山过去竟是个无赖泼皮似的人物,更是累得叶清岚受了不少苦楚,差点丢了性命。
    虽说她后面又听到那些人说,季春山在那之后已改过自新,还卖地给叶清岚治病不说,更是连将买回的老宅都写在了叶清岚的名下,如此种种,足以表明其要善待叶清岚的心意,也算是叶清岚苦尽甘来了。但即便听到这些,赵氏原本安放下的心,却也还是又提了起来,若这季春山同那个叶锦明一样,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表里不一的,她却是说什么都要把叶清岚和季宁煦带走的。
    叶清岚闻言却微笑着对赵氏道:“伯母,春山他很好,也一直对我很好,过去的事,不是他的错,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没办法对赵氏说出季春山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毕竟赵氏未必会信,说不准还会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脑子,但他却也不愿别人用不是季春山做的事冤枉于他,便只得如此说道。
    “果真如此?”赵氏却犹自有些不敢信,毕竟叶清岚来到安平村才几年,而季春山却是从小在村里长大,村里人自是对他十分的熟悉,想来也不至于凭白说出那些话来,便又道:“岚哥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好的,且如今瞧着你和春山也是很有情分的样子,若是从前我自不会说这些,可春山他们村里人说的那些总不是假的吧,而且纵使春山现在看着是个好的,可将来谁说道准?有了叶锦明那出在前,我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有些不敢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想到自己被叶锦明欺骗了那许多年,赵氏就觉得自己不光眼睛不好使,便是心也是瞎的一般,她厌恨叶锦明,却也是责怪自己的,也因此,她也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怀疑起来,尤其是又涉及到叶清岚的事。若是这个季春山现在看着对叶清岚一切都好,但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同叶锦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心思,到时再苦了叶清岚可如何是好。
    叶清岚最是善解人意不过,他能理解赵氏的担忧,虽说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预料,但此时此刻,他却很明白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也不会和季春山分开,所以他对赵氏道:“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春山他和叶锦明不一样,他很好,您不用担心。”
    “你……”赵氏听得出叶清岚是真心话,见他如此,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摇摇头,只得无奈道:“罢了,你觉得好那便好吧。”总归现在她知晓叶清岚的住处,以后常来往,若是有什么不对,到时她再做什么,也不晚。
    平心而论,她也是希望季春山能够不变心并且一直善待叶清岚的,毕竟叶清岚现在已经嫁了人,若是离了季春山,只带着孩子纵使有家产傍身,纵使有他们的看顾,可到底还是会受到颇多得闲话议论,若是再嫁,却也无法保证能够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而至少现在看来,季春山却是最好的选择,对叶清岚极体贴关心不说,更重要的叶清岚自己也中意季春山,却是两情相悦,再好不过了。
    ……
    县城里,郭伦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叶锦明年前送来郭家的年礼的小斯,却是敲响了谢元家隔壁,叶锦明家的大门。
    嘎吱,门开了,开门的却是叶清岚他们十四那日见过的,攒着叶母玉簪的叶锦明的妻子,刘主簿的次女小刘氏。她像是才哭过,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
    “郭大哥?”以前郭父或赵氏生辰的时候,小刘氏曾随叶锦明去过郭家贺拜,所以是认识郭伦的,只是郭伦一向待人冷淡,自她与叶锦明成婚,却是头一次见郭伦登门来访,所以不免有些意外。
    小刘氏一开门,郭伦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刘氏发间在温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润泽通透,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玉兰花簪,这是叶母的心爱之物,他很认得,而后他又想起,从前小刘氏曾去过家里数次,他却从未见过小刘氏带过此簪。如此滴水不漏,真是好一个叶锦明。
    “叶锦明可在?”郭伦问道。
    “在的,郭大哥请进。”小刘氏也知郭伦必是来寻叶锦明的,说着便后退数步,让开了门。
    郭伦进门,身后两个小斯紧随,小刘氏一看他们提着礼物,却是又忍不住流了泪出来,“劳烦郭大哥前来探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歹人,竟将相公打成那个样子,当真是天打雷劈的。”
    小刘氏昨晚久等叶锦明才归,不想竟是鼻青脸肿满脸的血污,竟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忙叫人去请了大夫,好在大夫说叶锦明虽看着严重,但于性命无碍,只是要好生养上许久,她这才放了心,又问叶锦明缘何变成这样,只是叶锦明却好似舌头也伤着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本想等叶锦明伤好些,问出个缘由,不想才过了一夜,郭伦便提着不少的东西上门了,她自是以为郭伦是知道了叶锦明受伤的消息,前来探望的。
    小刘氏说完,郭伦却是脚步一顿,扭头看她,“叶锦明被打之事,你告知刘主簿了?”
    小刘氏不想郭伦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还没呢,相公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我也不清楚经过,总得知道了怎么回事,才好去告诉父亲。”
    郭伦点点头,没在说话,径直进了屋。里屋炕上,叶锦明正面朝上平躺着,被子盖到下巴,露出一个被包得像个西瓜般浑圆,只眼口鼻留了几条隙缝的脑袋。
    “相公,醒醒,郭大哥来看你了。”小刘氏走到炕前对叶锦明唤道。
    叶锦明昨夜虽看了大夫,但这里可没什么麻醉剂止痛药之类的东西,所以他生生疼了一宿,自是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白天了脸上身上的疼也不知是轻了些,还是已经习惯了,他才能稍微入睡了,不想才闭上眼一会儿就被叫醒了,遍及全身的疼痛和无法纾解的困倦令他满心的暴躁不耐,只是当听到小刘氏说郭伦来了的时候,他顿时顾不得其他,猛地扭头看了过去,待对上郭伦同样望过来的幽深暗沉的目光,心脏立时重重得一跳,他知道,他最怕的事还是要来了。
    郭伦面无表情地盯着叶锦明,却是对小刘氏道:“叶夫人,我想与叶锦明单独说几句话。”
    愣了一下,小刘氏才明白了郭伦的意思,忙笑道,“好,好的,那我去泡茶,你们聊。”虽然觉得郭伦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郭伦本就是个怪人,她也就没放在心上,说完便出去了。
    郭伦又对身后的两个随侍摆摆手,那二人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也出去了还带上了门,屋里就只剩下了面色沉肃木然的郭伦,和包着头看不清脸色,却也能猜到必是满心惶恐忐忑的叶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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