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汪府千金——汪大小姐。
    汪大小姐正气鼓鼓地同一个小丫鬟诉苦。
    ——“她长得有那么好看吗?是,我承认,她有几分姿色,可也不至于像金少哥哥说得那么夸张吧!”
    汪大小姐是金少的仰慕者。
    要说这京城啊,哪个男子最受未婚女子的倾慕?自然是名满天下又位高权重的安国君。
    安国君不但年轻有为,还容貌俊朗、洁身自好,吸引了无数少女前仆后继。
    无奈安国君冷得跟冰山似的,他笑起来有多温和,拒绝女子的时候就有多残忍。
    除了他养在府上娇滴滴的未婚妻,旁的女子未曾分到过他半分的爱怜。
    京城的圈子就这么大,能混朝政的,个个都是人精。眼见巴结不上安国君,那些企图给自家女儿寻门好亲事的,纷纷拉拢安国君身边的人。
    金少,安国君的“世侄”、家产丰厚的侯府世子,也就成了贵女们眼中的香饽饽。
    汪大小姐磕着瓜子,瞧着池畔苏吟儿曼妙的身姿,越看越不是滋味。
    ——“你说,大冬天的,若是有谁不小心掉进池子里,会不会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小丫鬟夸张地“呀”了一声,对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
    清秋是习武之人,便是距离再远些,她也能听到汪大小姐和小丫鬟之间的谈话。
    明晃晃的阳光下,骄纵的小丫鬟手里托着几盘甜点从人群中穿梭而过。
    ——“各位贵客,可要来些果仁?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大家准备的。”
    小丫鬟手里的东西多,端起来有些吃力,若是不小心碰到哪位贵女,实属无意冒犯。
    清秋见着小丫鬟朝着池畔而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距离苏吟儿远了些。
    若是苏吟儿掉入池水里,清秋刚好——来不及救她。
    苏吟儿逗弄着池水里的锦鲤,没有注意到清秋正在恍神。
    她朝清秋伸了伸手,清秋以为小姐是要鱼食,忙不迭递上盛着鱼食的小碟子,苏吟儿却莞尔一笑,打开手心。
    那纤纤玉手中,躺着几颗桂花味的糖果。
    精致的牛皮纸包裹着,小小的,一个个的,五颜六色,晃得清秋的眼火辣辣地疼。
    苏吟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没用早膳?先垫垫肚子。”
    虽说午膳的时间快到了,可清秋是下人,下人不得与主子同席,怕是会吃得很晚。
    苏吟儿偶尔头晕,身上常备着零嘴甜食。
    这些糖果,是她从安国君府带来的。
    清秋的脑中轰隆隆的,一片空白,呆愣着不知该做何反应,苏吟儿却把糖果硬塞给她。
    “拿着呀,客气什么?”
    苏吟儿眸中不染是非的笑意,让清秋忽地想起洋桃的话——“小姐心善,没什么心眼。”
    清秋握紧糖果,身形一晃,挡在苏吟儿身后,恰好挡住经过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左摇右摆、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在蜿蜒的石径上,摔了个狗吃屎。
    几盘子果仁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苏吟儿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少女跑过来,对着地上趴着的小丫鬟恶狠狠地踢了两脚。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做事的?瞧把苏小姐吓得?还不赶紧道歉!”
    小丫鬟抹了几把身上的脏泥,委屈巴巴地赔不是,苏吟儿说无妨,领着清秋走开了。
    那少女凶巴巴的,看起来不似什么善人,她还是不要招惹才好。
    至于人家如何管教小丫鬟......那是人家的事,同她无关。
    清秋跟在苏吟儿身后,瞧着手心里的糖果,刹那间明白了洋桃为何对小姐如此的死心塌地。
    小姐若是掉入池子里,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小姐有没有被吓着、有没有被冻着,清秋都难逃惩罚。
    清秋不怕惩罚。
    只有受了伤,那个恨她入骨的洋桃——才会多看她一眼。
    *
    汪府的茶室是一栋三室的小院子。
    三室相通,正中间的厅堂是会客室,左边是摆满各式书籍的小书房,右边是堆着古乐器的琴室。
    左右两室遥遥相望,客人们一边饮茶一边谈笑风生,还能有丝丝琴声入耳,当真是个雅致的好地方。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没有人谈笑,没有人抚琴,紧闭的空间里,是风雨欲来的沉闷。
    陆满庭坐在北方的主位上,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分别坐在他的两侧。
    五人当中,陆满庭官位正一品,官品最高、气势最盛,那浑然天成的矜贵,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他悠闲地品着茶,大拇指上戴着的绿宝石熠熠生辉,灿烂地刺眼。
    几人相互看了看,汪正卿第一个开口。
    “安国君能上阵杀敌、能批阅奏折,刚年过弱冠就位极人臣,实乃我们大庸国的福气。”
    左都御史:“可不是?安国君长得一表人才,多少京中女子仰慕呢!”
    陆满庭唇角轻扬,眸底的笑意渐寒。
    他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低头浅抿一口茶。
    寥寥热气自青花瓷盏底徐徐升起,晕湿他白净俊朗的面容。
    他的声音极冷,尾音斜向上,透着几分不屑。
    “诸位不若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几人心下同时咯噔一下。
    认识安国君已有三年,知晓这位年轻的将军不喜官场上的面子话,却不想他如此的不给情面。
    刑部尚书干咳了一声:“我们几个特别敬仰您,希望安国君能多给些机会,让我们为您分忧。”
    话说到这份上,陆满庭若是再摆谱......
    陆满庭重重地扣下茶盏,“砰”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似横在脖子上的刀,吓得人心神一惧。
    陆满庭沉沉一笑,似看透了他们的小把戏,目中带着瘆人的凉意。
    “我未婚妻胆子小,在陌生的地方呆久了,会怕。”
    那便是想走了,不愿再多陪他们做无谓的客套。
    几人深知安国君的性子,若是不按照他的方式来,这场茶会......几人犹豫再三,亮出底牌。
    “太子在我们手中。”
    “皇上年岁已高,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
    “当然,凭借安国君今时今日的地位,想坐龙椅,轻而易举,只是名不正言不顺。”
    “安国君大可做摄政王。至于太子,不过是您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陆满庭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似终于来了兴致,幽幽道。
    “接着说。”
    那几人顿了顿,似老谋深算的千年狐狸,精心盘算着如何下套。
    “还是开头那句话,我们以安国君马首是瞻,心甘情愿地将太子交给您。”
    “只求安国君能多给我们一些机会。”
    陆满庭嗤笑了一声:“就没旁的要求?”
    那几人难得松一口气,安国君既然问及,那便是有商量的余地。
    “要求不敢有。不过,我们在朝中这些年,多少做了些......不太尽如人意的事。”
    “就那沈家的案子?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说见外的话?”
    “您也知道,想要太子的人,不止安国君您一人。”
    陆满庭眸色一顿,骇人的狠戾翻涌:“威胁我?”
    第13章 不耐
    寒冬腊月的艳阳天说变就变。
    狂风卷着黑压压的云层翻滚,吹着窗外院子里的山茶花乱颤。本来开得荼蘼的娇艳的花儿,瞬间被摧残地不成样子。
    红花随风飞起、绿叶纠缠,屋檐堆积的雪花混着冰沟子,噼里啪啦地砸到青石板上。
    屋外狼藉一片,屋内风雨欲来。
    陆满庭坐在太师椅中,凌厉的眸光扫过其他几人。无人敢瞧他的神色,却被他方才的那句话惊出一身冷汗,渐渐垂下头。
    他极为不屑地轻嗤,唇角渗着凉薄的笑意,俊朗的白皙面庞并没有多少表情。
    窗外,一抹娇媚的红色身影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小跑着奔到檐下避风。
    此处是汪府的茶室,一栋掩映在后院的独门独栋的小院子。
    苏吟儿初来汪府,想要寻到这儿,不容易。
    寒风吹乱了她红色斗篷上的白色狐狸毛,那额间的乌黑碎发拂过她冻得发红的小巧鼻翼,愈发衬得她娇弱可怜,似水中的浮萍来去无依。
    汪府的一个小厮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站在距离苏吟儿不远的地方,比划着说了什么。苏吟儿浅笑着摇头,又往后瞧了一眼茶室,挥手让小厮离开。
    那小厮磨磨蹭蹭小半天,或许是拗不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满庭眸中无数情愫翻涌。
    他缓缓垂下眼睫,轻抚手上戴着的玉掰指,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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