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姿、琴声婉转,在场的宾客无不夸赞,汪大人的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断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时不时点点头。
    曲毕,汪大小姐站在宴会的正中央,似一只骄傲的孔雀。
    “听闻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否展示一二,让我们开开眼?”
    汪大小姐的话让喧闹的宴会顿时安静了。
    这哪里是什么“请教”,不过是明晃晃的挑衅罢了。
    众人纷纷看向席位上的苏吟儿,多少带了些看好戏的打趣。
    苏吟儿心思单纯,看不太透汪大小姐的小把戏,但对方的眼神让她觉得怪怪的,委实不太舒服。
    刚才那首曲子她听了,美则美矣,少了些意境,她可以弹得更好。
    苏吟儿刚要开口应下,被陆哥哥扣着她的手腕,按回了座位上。
    陆满庭的眼神带着几分阴冷和霸道,凉薄的唇角勾着瘆人的弧度。
    “汪大小姐要想听曲,得付出些代价。”
    第14章 反击
    喧嚣的宴会厅,瞬间就安静了。
    汪正卿夫人的生日宴不过是个名头,是汪正卿拉拢朝中大臣的好时机,不少同僚和殷商应邀而来。
    这些人无一不识安国君,知晓他狠辣的行事风格,听闻他的话,皆是心神一惧,默契地放下手中碗筷,不敢多瞧。
    尤其是汪正卿,一想起方才在后院茶室里、桌案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后背宛如幽幽的蛇信子爬过,刺骨地寒。
    当时,安国君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地笑着,如山的眉眼微微斜向上,却是残忍的温柔。
    而始作俑者汪大小姐尚未意识到危险来临,傻愣愣地站在宴会的正中央,抱着古琴扬着眉梢,糊里糊涂地开口。
    “......什么代价?”
    “放肆!”
    汪正卿怒呵,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女儿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苏小姐琴艺无双,哪是你想听就能听的?还不快滚回你的位置上!”
    汪正卿转身,面向安国君拱手行了一礼,那满是密汗的额头青筋直冒,太阳穴突突地跳。
    “小女不懂事,还望安国君见谅。”
    苏吟儿再单纯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虽是鲜少同人交往,不太清楚女人的那些花花肠子和爱攀比的心思,但她看过的绘本不少。
    盛气凌人的汪大小姐,对她确是有敌意的。
    苏吟儿端坐着,轻依在陆满庭的身侧。
    两人离得近,耳畔是陆哥哥带着酒香的呼吸,呼吸中蕴着偏执的薄怒。
    她眸色深深,既没有开口替汪大小姐求情,也没有说些场面上缓解尴尬的话,只轻轻放下银勺,灼灼美目盯着银勺上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细细地数着那雪莲花究竟有多少甜腻的花瓣。
    陆满庭目光清朗地瞧了她一眼,宽厚的大掌抚在苏吟儿纤白的玉手上,揉了揉,似安抚、似嘉奖。
    末了,他淡淡一笑,举起酒樽:“喝酒。”
    众人赶紧随声附和:“喝酒喝酒!”
    满室的压抑和诚惶诚恐,在酒杯的碰撞声和说笑声中渐渐散去。
    斜对面的金少给一旁的汪大小姐夹了块肉。
    汪大小姐莫名其妙被爹爹训斥,且当着众人的面,这让傲娇的她颜面尽失。她恹恹地夹起肉片瞧了瞧,黑乎乎的,裹着酱汁和红色的辣椒。
    汪大小姐嫌弃地“咦”了一声:“金少哥哥,这是什么肉?”
    金少:“刚鬣的顶子肉。”
    刚鬣是时下对“猪”的雅称,顶子肉即猪头肉。
    见汪大小姐似不太明白,金少摇了摇头,叹口气。
    她就该多吃些,吃了补脑。
    午膳继续,混官场的人几乎个个是人精,多的是活跃气氛的高手,场上哪里还有半分先前不愉快的影子?
    汪正卿的夫人徐氏向众人敬了杯酒,广袖拂过几案,无名指上嵌着红宝石的金驱别致且优雅。
    “感谢大家赏脸,晚些还有茶会。”
    大庸国的茶会很有趣,女眷们聚到一起,写下心中对自家男子的期望,然后拿给男子们看,由男子们当众诵读。
    这种情况下,好面子的男人往往不忍当面拒绝自家女人,会应下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要求,譬如一整月不许去醉风楼、下朝回家经过宣武门花坛的时候,摘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当然,也有不懂事的女眷,提的要求过于苛刻,惹急了郎君闹得当场翻脸的。
    苏吟儿水泠泠的目光落在陆满庭窄袖的金色祥云图上,那祥云图用十二种金线织成,是最繁复的江南苏绣,需得耗上绣娘整整三日的功夫。
    陆满庭遒劲有力的手轻握酒樽,微晃着在腕间把玩,层层光影间,祥云图随着他的动作荡漾着灵动。
    陆哥哥曾许下她十七岁的生辰礼物,若是她在茶会上提出......她莞尔一笑,桃腮粉若繁花,隐隐生出一丝欢喜的期待。
    不过眼下还有更紧要的正经事等着她。
    西北方向的角落里,苏怀仁与身侧的友人交谈甚欢。
    *
    不断有同僚向陆满庭敬酒,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可甭管说什么,无人敢多瞧苏吟儿一眼,就连靠近陆满庭时,也特意选了距离苏吟儿最远的位置。
    苏怀仁捧着酒樽而来。
    他青衣黑发、体形偏瘦,分外宽大的袍子随风飘舞,勾勒出中年文人特有的儒雅气质,那是完全不同于武将的风骨,可若是看细了,眉眼与苏蛮颇为相似。
    苏蛮是苏吟儿已逝的爹爹,曾是陆满庭最得力的副将。
    依照苏吟儿和苏怀仁的关系,苏吟儿得唤对方一声“伯父”。
    苏蛮生前刻意隐瞒了苏吟儿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苏怀仁并不清楚苏吟儿是他的侄女。
    苏怀仁:“安国君和苏小姐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二位大婚的时候,我一定要来沾沾喜气。”
    陆满庭浅笑着应下,两人就最近朝堂政事谈论了一番,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平日里相处得似乎不错。苏吟儿念想着正经事,娇怯怯地轻扯陆满庭的袖摆。
    “陆哥哥,吟儿吃饱了,想出去走走。”
    她声音不大,娇滴滴的,巴巴望着他的时候像是在撒娇,有一股不染是非的天真,是任何男儿无法拒绝的美。
    陆满庭扣着苏吟儿纤腰的大掌紧了紧,清朗的眸底荡漾着炽热的危险。少顷,他缓缓松开她,唇角勾着诱人的弧度。
    “好。”
    待苏吟儿起身,陆满庭意味深长地瞧了苏怀仁一眼。就这一眼,险些让苏怀仁抖掉了手中的酒樽。
    苏怀仁苦笑,小声道:“安国君,苏小姐说要找苏某问些事。苍天在上,苏某从不曾见过苏小姐,与她更是毫无瓜葛。”
    陆满庭仰头饮了一口桂花酿,特有的桂花清香伴着烈酒的醇香萦绕在齿间。
    余光中,苏吟儿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浅浅行至院外的凉亭,时不时回望向宴会厅的方向,似是有所等待。
    “你不敢,”陆满庭幽幽地看向苏怀仁,“去吧。”
    *
    凉亭里,苏怀仁为了避嫌,站到了亭外的白玉雕栏边上,且一直侧身面向中庭。
    这是整个庭院里视野最佳的位置,与斜对面的宴会厅遥遥相望,恰好能让宴会厅里的人瞧个一清二楚。
    苏吟儿自知苏怀仁在忌讳什么。
    寒风习习,裹着刺骨的凉拂过枯黄的芭蕉叶、挂着冰沟子的树梢,冻红了苏吟儿莹润的脸颊。
    太阳出来了,青石板上残留的白雪融成水,溅湿了苏吟儿兔毛靴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侍女洋桃捏着洁帕俯身,在苏吟儿跟前蹲下来。
    苏吟儿拦下洋桃:“别擦了,你和清秋先去外边等等。”
    洋桃:“是,小姐。”
    苏吟儿等洋桃和清秋走远后,看向亭外的苏怀仁,“伯......我冒昧约苏大人来此,是想问问有关您堂弟苏蛮的事。”
    苏怀仁一怔,似是没料到苏小姐会问他这些。
    片刻的迟疑后,他反问道:“苏小姐指的可是边关副将苏蛮?四年前战死的那位?”
    苏吟儿:“正是。”
    苏怀仁双手负在身后,说起往事。
    苏蛮长得高大、力气好,能徒手劈断山石。
    他自小不喜读书,尤好耍枪弄棒,跟着街尾的杀猪匠学了不少傍身的真功夫。
    后来朝廷招兵,他便参军去了遥远的漠北,自此再无联系。
    苏吟儿:“一封书信也没有吗?”
    苏怀仁:“没有。”
    苏怀仁似是不愿过多提及他这位已故的堂弟,言语间尽是客套的疏离,说的也是苏吟儿从前听过的琐事。
    这些苏吟儿早有预料。
    若是爹爹同苏家感情好,也不至于同她如此隐瞒。
    苏吟儿:“那他在参军之前,可有相亲或者倾慕的女子?”
    “这个......”苏怀仁有些为难,言辞颇为闪躲,“他参军之前,我一直在外求学,对他多是儿时的记忆。至于旁的,确实了解甚少。”
    苏怀仁绕来绕去,面对苏吟儿的问题皆回答得滴水不漏,似是藏着什么事不愿苏吟儿知晓。
    怕是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
    苏吟儿不再强人所难:“多谢苏大人。”
    苏怀仁明显松一口气,离开之际,顿住脚步,视线落在苏吟儿精致的眉眼上。
    他蹙眉,眸底闪过一丝疑惑,仿佛在确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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