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儿蒙着霏雾的美目不断滴出水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巴巴地祈怜。
    “洋桃,你去看看,去看看好不好?”
    洋桃狠狠一震,紧紧拥住苏吟儿,侧头骂了句脏话,从矮几上抽出一把切果子的小刀。
    “奴婢非得杀了这个狗东西!”
    清秋将她拦下,拍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主子有令,要留着老皇帝的狗命,不管是为了大业还是私事,主子的命令都不能违抗。
    趁着洋桃恍神,清秋塞给洋桃一个古铜色的盆,“你去打些水来,伺候夫人梳洗,我去看看老皇帝。”
    洋桃接过铜盆,刚走了两步又掉回头,“不,等你弄完了我再去。”
    清秋没说话,径直走到龙床边上。
    老皇帝仰面躺在明黄色的床褥上,因着连续两天没有进食,他的面色甚是苍白,偏黄的皮肤如干枯的蜡像,没有一丝血色,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半截身子入了土。
    清秋在他鼻下探了探,详细地检查了他的心跳、脉象,又从斜插着的发簪里,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入老皇帝额头上的阳白穴。
    末了,捻着银针转了转,细细地观察老皇帝的反应。
    洋桃笑了:“夫人,这银针刺入阳白穴,可不是一般的疼,如果老东西是装的,早就大喊大叫啦!”
    苏吟儿自始至终瞧着老皇帝,生怕错漏了什么。
    恍惚中,老皇帝垂在床侧的右手食指动了动,又似没有。苏吟儿轻眨双睫,老皇帝死尸般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许是她看错了?
    苏吟儿掩下疑惑,想起什么,问洋桃:“你何时懂这些的?”
    洋桃是苏吟儿的贴身婢女,打小就跟着苏吟儿。
    虽说苏吟儿不记得四年前的事,但爹爹说过,“苏家的女子无需学武,好生呆在深闺养着,舞刀弄枪的事交给男人”。
    苏吟儿记得真切,洋桃不会武,更从未学过医术,勉强习得的几个字,也是她教的。
    洋桃呆愣了一瞬,错愕的同时拽紧了怀里铜盆的边沿,常年干活的双手到了冬天就开裂,手背绷得死死的,渗出了细微的血渍,也察觉不到。
    她“哎呀”了几声,似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随手一指,指向清秋。
    “那个,奴婢也是听来的,不知真假。清秋,我分析的对么?”
    清秋柔柔地笑:“是这样的,洋桃没说错,夫人无需担心。”
    苏吟儿低垂的眸隐隐颤着。
    她侧躺在地上,垫着厚厚的白色狐裘褥子,盖着绣了精美牡丹花的云锦被,头靠在雕花的玉枕上。
    她细柳般的眉轻蹙,藏在狐裘下的手儿不安地扣着厚实的绒花地毯,将白嫩的如葱手指弄得生疼。
    一切太平静了,平静到诡异。
    清秋快步走过来,拿过洋桃怀中的铜盆,“还是我去吧,你陪着夫人。”
    洋桃极快地攀上清秋的胳膊,“我同你一起。夫人要换药了,我去催催,”,洋桃边说边拽着清秋往殿外走,还不忘回头对苏吟儿笑,“夫人,奴婢很快回来,很快哦!”
    万分庆幸的是,苏吟儿的左腿没伤到骨头,只是磕了一道血口。
    血口不深,但天气寒冷,苏吟儿穿得多,换药不是很便利,加之她现在被锁着,行动不便,伤势好得慢。
    洋桃出了内殿,才行至殿外挂着灯盏的走廊里,赶忙松开挽着的清秋,抚了抚心口,又瞥一眼殿内的苏吟儿,确定夫人看不见了,才后怕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果然不擅长撒谎,从来不擅长呀!
    乾德宫的内殿里,此刻就剩下苏吟儿和老皇帝两个人。
    一个被铁链牢牢锁在地上,一个平躺在龙床上,两人的距离不过十尺,中间隔了一道红木色的雕花月门。
    苏吟儿始终是怕的。
    她望着半敞开的大殿铜门,细细地数着洋桃和清秋离去的脚步声。殿外有御林军值守,就在门外的长廊上;偶有小宫女经过,询问夫人是否需要加炭。
    熟悉的声音响在长廊,是三公主。
    ——“本宫岂是你们几个奴才能拦的?让开!”
    “哎呀,你们就让我进去嘛,贵妃姐姐可喜欢我了,会同意见我哒!”
    “好哥哥,好哥哥?”
    “切,真是块木头,都不懂得变通一下!”
    三公主隔着铜门在长廊里喊——“贵妃姐姐,你且好生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再来寻你玩儿!”
    脚步声渐行渐远,三公主领着仆从离去。
    苏吟儿微微一笑,这种时候,难得那小丫头记得她。
    寒风凄凄,裹着夜的萧瑟从铜门外钻进来。长廊里灯火通明、内殿烛火灼灼,一室的暖意却难抵后背的恶寒。
    陡然,一道冰凉的铁门从天而降。
    “砰”一声巨响,
    重重地落在内殿的正中间。
    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从内殿的左侧横到右侧,隔开外面进出的大门、隔开逃生的窗子、隔开苏吟儿所有的救援,将苏吟儿和老皇帝死死地困在一起。
    苏吟儿大骇,震惊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没有回过神。
    后方有一股阴冷的视线正盯着自个,冷飕飕的,寒的蚀骨。
    苏吟儿缓缓回头。
    老皇帝正坐在龙床边上,面向苏吟儿,两条腿得意地分开着,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抚着床头柱子上的圆形机关。
    他猥i琐一笑,露出满口黄色的牙垢。
    *
    一天前。
    陆满庭领着众将士行至乌州驿站。
    乌州驿站是到达北渔山的最后一个驿站,距离北渔山不过半日的行程。因着快马加鞭、日夜不分地赶路,陆满庭等人提前到了,故而在驿站稍作歇息,整顿兵马、补足粮草。
    乌州苗族人多,敬奉的是幡蝴、吃油茶,男女多穿束腰、打绑腿,和京城的风俗不一样。
    驿站是苗族人特有的木质吊脚楼,为穿斗式歇山顶结构,共分两层,一层是隔成单间的院子,供将士们休息,二层是典雅的卧房和书房,供主将查阅资料。
    厨房在后院,后院的背后有一方草场,养着健硕的马匹。
    陆满庭负手踩过微晃的木质阶梯,行至二楼,金少赶紧跟上,“陆叔,您要不先用膳?”
    陆满庭足下一顿,却没停,“不,”,抬眸对身后的风离交待,“打水来。”
    金少见怪不怪。
    行军打仗的大老爷们多不讲究,一套衣裳能穿半个月,陆叔却是个例外的。
    陆叔极爱干净,从前打战的时候,便是困在深山老林里,也会跳进清水沟里洗一洗,回到军营,染了血的衣裳绝不穿第二次。
    金少抬头看了眼正烈的日头,明晃晃的,刺眼得很。
    正午沐浴?
    这也......没什么毛病。
    风离却是晓得的,今日初九了。
    二楼的卧房里,陆满庭泡在温热的浴水里。玫瑰花瓣起伏,随着浴水荡起层层涟漪。
    热腾腾的水汽中,他斜靠在木质浴桶上,氤氲的长睫低低地垂着,琉璃色的眸底不再清润,性i感的喉结难i耐地滚动,从微张的薄唇里溢出沙哑的低吼。
    每月逢九,都是习脱欢者最难熬的时候。
    从前,他没真正尝过吟儿的滋味,自从那晚后,所有诗词里面的艳靡句子,都变得生动且极具美感。若是以往的他能以寒冰克制体内的热切,那么现在,他不想克制了。
    修长的手指因为常年习武,带着轻微的老茧。
    朦胧的水雾中,俊朗的五官映在八扇苏绣屏风上,屏风上绘着苗族的男女隔山对唱的风土人情;他的下颌线极美,线条流畅,唇角勾着醉美的弧度。
    浅蓝色的纱幔下,红艳艳的唇儿,比蜜汁还甜;嫩白的手心,又软又柔;不盈一握的腰肢、滚烫的莹润的肌肤......他缓缓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将心中的野兽牢牢地禁锢。
    忽地,他的心口一阵生疼。
    那是习脱欢者没有感应到女身的欢喜,强行修习心法时,心中涌起的刺痛。这种刺痛似刀锋般尖锐,剜得他弯下了腰。
    不应该的。
    吟儿虽是第一次历经逢九,即便是感受不明显,也不至于完全没反应。
    陆满庭的心中隐隐升起强烈的不安。
    他迅速穿好衣袍,没擦拭身子,也没穿足袜,大跨步行至一楼的院子。
    他冷冷扫过满院的将士,如鹰般锐利的视线停在风离、王将军和金少的身上,原本说笑着的几人立即噤声了。
    刚用过午膳,满院的狼藉酒菜尚未来得及收拾。军中的汉子粗犷,疲劳了两日,大口大口吃饭喝酒,胡子上沾着饭粒,也无人在意。
    陆满庭双手负在身后,沉沉走向几人。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笼罩的威压愣是让人不寒而栗,无人敢瞧他的神色。
    王将军沉不住气了,一把将风离拦至身后。
    “安国君,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他俩没关系。您要怎么处罚都行,我认!”
    陆满庭凝视着众人的目光微寒。
    “你们几个都知道?”
    王将军上前一步,抱拳跪在地上:“虽说夫人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但有陈立勇在,出不了大乱子。我们还有半日就能与大军会和,还望安国君以大局为重。”
    陆满庭眸光一顿,清冷的眸子比黑夜还要暗沉。他心口疼得厉害,忽地有些站不住,踉跄着往后跌了一大步。
    第49章 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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