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洋桃瞪了一眼潇淑妃离去的背影。
    “皇后娘娘,当初她那般待您,您怎就不记仇呢?您忘了,是她给老皇帝吹耳边风,把您关进笼子里的!”
    苏吟儿笑笑,拉着洋桃说话。
    “她现在已是可怜,所求的不过是出宫后的安稳日子,又何苦落井下石?”
    潇淑妃该受的折磨,陆哥哥早已罚过。亲眼瞧见父亲被鞭成肉泥,这其中的滋味,定是难言。或许,潇淑妃心里头对自己和陆哥哥,总该是有恨的吧?
    只是这悲凉的恨意,在生存面前,不堪一提。
    于苏吟儿而言,奢华的皇宫里,委实没什么值得留恋、也没有什么是她必须带走的。若是有的选择,她最想带走的是两位侍女——洋桃和清秋。
    清秋是陆哥哥的人,她自然不能带在身侧;至于洋桃,远在漠北的时候就伺候她,和她情同姐妹,虽是现在听陆哥哥的,但对她,从无二心。
    她想起藏在袖子里的令牌。
    “洋桃,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
    苏吟儿顿住,止住话头,如玉的手指挑了块红色的柿饼,拂去柿饼上的白色糖面,轻咬了一口。
    “......我记得你说陆哥哥不喜吃甜食。很久了么?”
    “很久了呀,起码有十来年了。不管什么甜食,皇上都不吃,尤其是糖!不过,皇上虽不爱吃糖,却总爱买漠北的一款果糖,黄皮纸包着的,一颗颗的,不大,酸酸甜甜的。娘娘要是想吃,奴婢托人去宫外买!”
    苏吟儿浅浅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十年。
    洋桃认识陆哥哥有十年了。
    那就说明......在漠北的时候,洋桃是陆哥哥安排在她身边的。
    洋桃也是陆哥哥的人。
    苏吟儿藏好袖子里的令牌,眸子里碎着的光暗了许多。
    洋桃自是不明白的,还以为苏吟儿是嫌她话多,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
    “皇后娘娘,您要让奴婢做什么呀?”
    苏吟儿斜躺到踏上,拉过白色的狐裘被搭在腰间,拢了拢,懒懒地缩进狐裘里。
    “无聊,闲得慌,想听人说说话。”
    洋桃乐了,折了枝樱花说起宫里宫外的趣事。她旁的不在行,论嘴皮子功夫还是不输人的。
    ——“御林军统领陈立勇,娘娘记得吧?那个冷面冰山,可招小宫女们喜欢呢!别瞧着他平日里一副正经模样,见了穿得清凉的妃嫔,脸能一直红到脖子根呢!”
    “听说他还是个处呢!”
    “有一回去花楼执行任务,被一姑娘瞧上,非得同他快活。他死活不肯,出来的时候衣裳被抓破了,脸上有三个唇印。自此被花楼的姑娘们奉为冰山。”
    “热不起来的冰山呢!”
    洋桃眉飞色舞地说着,苏吟儿却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似更困了。
    洋桃:“您不喜欢呀?那奴婢再给您说一段?就说落魄书生和千金小姐的爱情故事?”
    洋桃讲地乐呵,说到精彩处,惹得周遭的小宫女们笑个不停,苏吟儿始终无动于衷;洋桃又挑了民间的趣事讲,都是她从前没跟着陆满庭的时候,走南闯北在小巷子里听的。
    可惜了,苏吟儿愣是没什么反应。
    洋桃寻思了半天,脚一跺:“皇后娘娘,我知道谁能逗您笑!金少,他可是个妙人。等着,奴婢这就去给您寻来!”
    苏吟儿细长的柳叶眉挑了挑:“行呀!”
    *
    金少被洋桃逮着的时候,正从大理寺出来。
    大理寺府衙位于长安街的正中间,距离皇宫只有一条街道的距离。金少被提为大理寺正卿后,除了休沐,得每日准时准点地去府衙办案。
    这个时辰,恰是他离开府衙的时候。
    今日没什么案子,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他望了一眼慈宁宫的方向,想起萝卜头毫无波澜的眸子,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酸涩,打算今晚找兄弟们不醉不归。
    他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喝得烂醉如泥了,还好,他第二日总能准时醒来去府衙,否则就丢面了。
    洋桃拽着他的袖子:“走走走,同我入宫一趟!”
    金少拂开洋桃,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利索地翻身上马。
    “别闹,我约了人呢,改日再陪你玩。”
    洋桃瞪他一眼:“约了人也得推了!皇后娘娘闷得很,想听人说说话,奴婢方子都用尽了,实在没招了,只有来求您。”
    金少心神一顿,握着缰绳的手松了松,不确定道。
    “皇后娘娘?”
    洋桃点头,“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前段时间心情不佳,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兴致,奴婢不忍她失望。”
    金少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厮,一边往皇宫的方向走,一边问洋桃。
    “萝卜头好了?不闹情绪了?爱吃饭了?还长胖了?”
    洋桃将苏吟儿的近况大差不差地讲给金少听,金少嘴里衔了根野草,走路吊儿郎当的,便是穿着正三品朝服,也没个当官的样。
    “先说好了,是你求着我去的。我不想去,你非得拉我去,我才去的!”
    洋桃一个劲点头:“知道知道,您忙嘛,耽误不了多久。”
    金少吹了个口哨,心头上那根尖锐的刺,扎了他好些时日的刺,就这么凭空地没了。
    华英殿的樱花树下,伫立着一身姿娇柔的美人儿。
    漫天的粉色樱花飞舞,在夕阳的余韵里打着转,绕过她小巧耳垂上缀着的白色珍珠,落在她大红色的披风上,润了她脚下的泥泞。
    苏吟儿回眸,金辉从她身后洒下,火红色的,美得刺目。她莞尔一笑。
    “金少!”
    金少缓缓走近,伸手摘了她发髻上的一朵樱花。
    桀骜的少年,此刻却是拘谨的,站在苏吟儿对面,紧张地双手握住腰间的佩刀,指尖夹着的樱花却是不忍丢掉。
    “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苏吟儿笑着,算是应答。金少本是个话多的,记得洋桃的交待,讲了许多趣事给她听,还折了蚂蚱、蛐蛐,但凡是小女生喜欢的玩意,他都愿意送给她。
    “看见你现在这样,我总算放心了。你都不知道,上回瞧过你以后,我......”
    金少微红了耳尖,没再往下说,苏吟儿却接过他的话头。
    “我知道你担心我。你上回说,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我。这话,还算数么?”
    “算,当然算!如何不算!”
    苏吟儿拿出一个玉制的小白兔,不及巴掌大,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通体玉色。
    那是苏吟儿还在安国君府的时候,金少送给她的。
    她将小白兔放在金少的掌心,侧过头,望向宫外蔚蓝色的天际,指着群山间自在漂浮的云,朱唇轻抿。
    “想请你帮个忙。不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第64章 定了
    距离陆满庭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三月桃花漫漫。
    宫里蔷薇花盛, 红墙上藤枝蔓延,绕过红色和白色紧簇的花团,伸到白玉杆的柱头上, 洒下一串串摇曳的花影。
    流水淙淙行过假山, 凉亭后方的芭蕉树褪了冬日的枯黄,从树尖尖里冒出鲜翠的绿。
    此处是皇宫地势最高的地方, 能俯瞰对面湍急的护城河。
    护城河水面宽、水流急,绕过皇宫, 一直流到宫外最远的那座山。那是护城河的尽头大屿山。
    据说, 每年都有不少的宫人在护城河不慎丢了性命,多了谁、少了谁, 似乎也无人太过关注。
    苏吟儿斜趴在香木雕栏上, 云锦广袖微乱,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手腕无暇, 未着任何玉饰的肌肤更显莹润。
    她随意地勾了勾脚尖,脚下的碎石子从她的裙摆边上滚落,滚到假山下的护城河畔。
    她欢喜地紧, 一路追着那小石子到了河畔。
    河畔风大,吹得她大红色的流沙裙荡起绝美的弧度。她面向河畔,张开双臂, 垂下浓密卷翘的长睫,任由阳光肆意地洒在娇柔的身上。
    不远处,抱着狐裘披风的小宫女在浅浅交谈。
    ——“娘娘当真喜欢这呢,已经连续好几日到河畔吹风呢!”
    “这里美是美的,就是水太急, 我心里头总是瘆得慌, 万一娘娘不小心......”
    “不小心什么!”
    小宫女的谈话被厉声打断。
    洋桃瞪了两人一眼:“背后非议主子当被轮棍打死。念在你们初来慈宁宫, 年岁小不懂事,且饶了这一回。娘娘身怀六甲,容不得半分闪失,更不许任何人说不吉利的话。下去!”
    宫里讲究,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妃嫔更讲究。
    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想......都是规矩。
    按照御医的吩咐,娘娘心绪平稳最利于安胎,岂能允许宫中下人说三道四?
    两个小宫女诺诺应下,转身连连打了自个好几个嘴巴子。
    清秋用胳膊肘捅了洋桃一下,示意洋桃往后方看。
    铺着鹅暖石的蜿蜒路沿上,陆满庭乘着金辉而来。
    他穿着一席明黄色的朝服,绘着飞腾龙纹的锦缎面料勾勒出紧实的腰身,应是才下朝。
    他身形修长,纵然快步疾走,冕冠上缀着的白玉旒须整齐,帝王威仪不减,反倒透着一股子优雅和矜贵。
    众人齐齐跪下:“皇上安康!”
    苏吟儿回眸,慵懒地掀开半垂的长睫,一声“陆哥哥”尚未喊得出口,便被揽入泛着淡淡荷叶香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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