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哥哥登基,我是皇后,自是该陪同在侧的。”
    按照礼仪,皇上登基大典这日,皇后得着凤袍、戴凤冠,端庄行在皇上身侧,执着皇帝的手直到大典结束。
    陆满庭的大掌覆在苏吟儿纤薄的肩头上,用了些力道,紧了紧。
    “大典的仪式过于繁琐,吟儿累不得,到了午宴的时候,朕再派人来接你。”
    他生得高大,半蹲在她面前,挡住本就不甚明亮的光。
    昏黄的烛火下,他俊朗的五官线条流畅,琉璃色眼眸美得惊心动魄。凝视着她的眸光,多了些成熟男子将要为父的柔情和缱绻,却也不掩帝王的肃穆威仪。
    他凑近了些,痒痒的呼吸悉数洒在她的脸颊上。
    “吟儿有这份心就成。你我是夫妻,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
    末了,他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再睡会。
    八扇苏绣屏风后,陆满庭取了置物架上的中衣,优雅地穿上。
    他不喜人伺候,从前在漠北征战沙场时养成的,惯了很多年,便是如今站在权力的最顶峰,做了万人之上的皇上,也是如此。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方圆帕,抖了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唇侧轻扬,折好放在心口处,贴着里衣。
    苏吟儿的心像是被尖刀剜过,生生地刺疼。
    纵是隔着八扇苏绣屏风,距离算不得近,苏吟儿也看得真切,他极其珍重的圆帕是她亲手绣的、为他绣的。
    他俩第一次共i修欢喜后,她送给了他。
    往事一幕幕,巨大的哀伤和悲痛齐齐袭来。那些残忍的、满是欺骗的回忆里,也曾有过无数次亲昵相贴的纠缠、义无反顾的双向奔赴。
    迷蒙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苏吟儿披上厚实的狐裘披风,踩着平底软毛履,越过香烟寥寥的四足金鼎,徐徐走到陆满庭的跟前。
    “陆哥哥,容吟儿帮你穿衣吧。”
    娇滴滴的美人儿未着棉袜,白皙的脚腕细得可怜,莲足上被他啃咬过的斑斑红痕历历在目;
    纤弱的身子丰美了些,不染是非的瞳少了从前的纯稚,多了几分孕中女子慵懒的韵味,浑身泛着一股魅而不自知的诱i惑。
    是他亲手将她变成了这样。
    贪婪的眸光嗪着一丝满足。
    他张开修长的双臂,魅惑若桃花的眼尾微眯。
    “好。”
    苏吟儿从未伺候过谁,不长的记忆里,仅有的一次替陆哥哥更衣是在他俩的大婚之日。她甚是笨拙,替他穿好繁复的冕服、系腰间细带的时候,动作生疏极了。
    她寻着陆哥哥教过的方式,慢腾腾地系着。
    陆满庭也不催她,明净的眸直直地望着她,淡笑着,似甜蜜、似享受。
    苏吟儿低垂着浓密的长睫,没有抬头看他,声音淡淡的,似不经意间提及。
    “上回陆哥哥说,想了孩儿的名字。吟儿想听听。”
    小巧的下颌被修长的手指捏住,她被迫抬眸,迎上他多情的视线。他左右瞧了瞧,似要从她的眸底瞧出些什么。少顷,他忽地一笑,声音温润如玉。
    “吟儿可该是想起这事了。”
    他将她的头按在他的心口处。隔着厚厚的衣物,他响如暮钟的心跳声颤得厉害。
    “姝丽佳人,在水一方。若是女儿,定生得吟儿这般美貌,朕赐她‘姝’;天下之主,有容乃大。若是男儿,日后便是太子,朕赐他‘容’。”
    女孩取“姝”,男孩取“容”,都是极文雅的字。苏吟儿暗自记下,那双凄美的双目蒙着一层迷蒙的霏雾。她强忍下鼻尖的酸涩。
    “陆哥哥取的名字甚好,吟儿也想了个小名,用作孩儿的字——无悔,男孩女孩都用得。”
    陆满庭蹙眉:“......无悔?”
    “嗯,无悔,”
    苏吟儿环住陆满庭紧实的腰身,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调皮地在他心口处蹭了蹭。
    他的衣襟处绣着的八爪飞龙口吞山河、气势骇人,繁美交织的十二种金线磕得她粉颊生疼,却不及她心尖尖的那一抹痛。
    “吟儿从未后悔爱上你,陆哥哥。”
    也绝不后悔离开你。
    若有来生,莫要再骗她,也莫要再将她送给旁人。
    陆满庭的身子狠狠一颤,拥着苏吟儿的双臂猛地收紧。那双幽邃的眸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全是不祥的预感。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温润的声线莫名地艰涩。
    “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自是无悔。”
    苏吟儿浅笑,不接话。
    她终是为他穿好了冕服。理了理他衣摆上的褶皱,佯装困顿,懒懒地钻回被子里,说要再睡个回笼觉。
    外头有宫人小声在喊:“皇上,时辰到了。”
    陆满庭离去,行至月门处时,回头瞧了她一眼。那侧躺在床畔的纤薄背影,落寞地让人心疼。
    他眸光暗沉如黑夜,薄唇抿得死死的,却是什么也没说。
    *
    苏吟儿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像往常的无数个清晨那般,早膳用了半碗小米粥、半碗乌鸡汤、一个酱肉包、四个水晶饺子。
    她捻着织牡丹花的绢子,轻拭了唇角,窝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晒太阳。
    侍女洋桃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现摘的石榴。这个季节,宫里的石榴已经不多,僻静的冷宫鲜少有人去才留得几个。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是前朝皇后娘娘的儿子,冷宫是陛下儿时居住过的地方,自是无人敢前去叨扰。
    洋桃用小刀切开石榴,再用银勺舀了石榴籽,小心放入青花瓷盏里,捧在手心,托到苏吟儿面前。
    “皇后娘娘,您都不知皇上多疼您。今个离去之时,瞧见您面色不好,担心您吃不下,特意让奴婢去冷宫摘了石榴给您开胃。”
    苏吟儿温婉地笑,没有回话,指了指矮几上摆着的红木箱子。
    “去,打开看看。”
    洋桃放下青花瓷盏,俯身抱住红木箱子,太重,没抱得起来。
    “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呀?好沉呢!呀,好漂亮!”
    红木箱子里,装着上百淀金子、缀着珍珠的金步摇、流光溢彩的翡翠玉镯、足有一个拳头那般大的夜明珠......满满当当的,全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纵然是跟了苏吟儿多年,见过不少好东西,洋桃还是忍不住啧啧惊叹。
    “皇后娘娘,这些都是您最爱的。您拿出来作甚?”
    苏吟儿笑着,将红木箱子合上,推送到洋桃跟前。
    “这些是送给你的嫁妆。你年岁也不小了,以后总归用得着。”
    洋桃一怔,雀跃的眸底一下子暗淡了。她双臂不安地垂在身前,声音哑哑的,带着浓浓的哭腔。
    “皇后娘娘,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您要赶我走?”
    苏吟儿牵过洋桃,用手心里的绢子替她拭了眼泪。
    “胡说些什么?我现在是六宫之主,还不能赏点东西给你?如若你不想要......”
    “想要想要!奴婢想要得很!”
    洋桃将红木箱子拥入怀里,动作麻利,生怕苏吟儿反悔收了去。她抹了把鼻涕和眼泪。
    “只要娘娘不赶奴婢走,赏什么奴婢都欢喜!不过,奴婢还不想嫁人,就想呆在娘娘身边伺候您。”
    洋桃又是哭又是笑,明媚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和虚情假意。苏吟儿挽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迟早要嫁人的,提前安排着。你若是有心仪的对象,同皇上说,皇上会替你做主。”
    洋桃扭捏着,微红了耳根,到底没经过人i事,性子再野,提到自个的终身大事,也是羞涩的。
    苏吟儿同她说了几句,唤来清秋,指了指矮几上摆着的另一口红木箱,相比送给洋桃的,要小些。
    “清秋,本宫给你也备了一份。”
    清秋跪下行礼:“多谢娘娘赏赐。”
    主仆三人围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多是叮嘱苏吟儿养胖些,争取给皇上生个小皇子。眼见时辰不早了,洋桃和清秋取来凤袍,伺候苏吟儿换上。
    搭配凤袍的鞋是珍珠木履,鞋跟是方形的,又硬又高。苏吟儿怀了身孕,穿不得,挑了一双平底的绣花鞋。
    她提起厚重的裙摆,露出足上穿着的绣花鞋。
    绣花鞋上的牡丹花精美,黄色和绿色的线交织,中间缀着的红色花蕊随着足儿的动作,一颠一颠的。
    “如何,好看么?”
    洋桃:“好看,娘娘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苏吟儿浅笑,右手搭在清秋的手臂上。距离午宴还有半个时辰。
    苏吟儿抬手覆在白嫩的额间,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春光烂漫,纵是骄阳,也是暖和地很。
    她回眸,最后一次瞧了瞧这奢华的慈宁宫,眸色深深,坚定地跨出朱红色的门槛。
    “开宴尚早,陪我去河畔吹吹风吧。”
    *
    紫桓殿,几十个乐师分布在大殿的后方,弹着琵琶、奏着胡琴;端着美味佳肴的小太监们,弓着身子布菜。
    陆满庭高坐在宴厅的最上方,旁侧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苏吟儿的。
    午宴即将开始,他早早派了小太监去慈宁宫接,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他轻晃手中的茶盏,想起吟儿怀孕后,愈发地贪睡,不由勾了勾唇。
    满朝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欢聚新帝登基、新元伊始,好生地热闹。
    王将军同金少坐在一处,与台上的陆满庭隔了四方矮几。
    王将军揽上金少的肩头。
    “你也是的,皇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回北冥海做什么嘛!”
    金少的老家在北溟海,位于大庸国的最南方,距离京城远得很。行了官道还得再坐两日的商船,一来一往需得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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